【清】吳趼人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胡仇又走過來,在紙窗洞裏一看,只見那婦人已經把矮腳幾推過一邊,站在地下抖被窩。留心再看,底下是一雙小腳,暗想韃婆沒有裹腳的,這一定是太后了。便伸手輕輕的在紙窗上彈了兩下。全太后喫了一驚,問:“是誰?”胡仇輕輕答道:“請太后開門,臣有事啓奏。”太后聽得是南方口音,驚疑不定。又問道:“你是誰?是哪裏來的?”胡仇暗想:“我縱說出姓名,太后也不知道我這個人,不如撒個謊吧。”於是答道:“臣是文丞相差來的。”太后聽了,便剔了剔油燈,開了房門,帶了德祐帝,拿了燈到外間來。胡仇揭起蘆簾進去,拜了太后,又拜德祐帝,慌的德祐帝躲在太后身後。太后道:“亂離到此,不必行禮了。有事說吧,這幾年外面的事情如何?文丞相此刻在哪裏?”說時已經抽咽起來。胡仇只得從前次奉命代覲說起,直說到崖山兵敗宋亡,然後說自己附船逃難情形,直說到來了燕京,見了文丞相,和鄭虎臣、張毅甫商劃恢復,特地先來奏報的話。太后道:“難得文丞相及將軍等如此忠心!但願十五廟在天之靈,各位成了大功,不惜分茅裂土,但是此時在虎口之內,千萬要祕密,萬一事前泄漏,我母子性命,亦不能保了。”胡仇道:“臣等自當小心,待約定了日期,再來奏報,此時不便久留。”太后道:“此處關防得十分嚴密,將軍怎得進來?”胡仇道:“臣能在檐壁上走,來去甚便。”說罷,辭了出來,一縱身,便到屋上去了。全太后呆了半晌,想道:“這是新進的人,並不曾受過高官厚祿,還這等忠義;可恨那一班守土之臣,一個個的反顏事敵,把中國的江山作禮物搬送與韃子!”
不說全太后心中之事,也慢提胡仇回去。且說元主自從惱了日本,便連日催着調兵,剋日出師,大有氣吞東海之概。合朝文武大臣,都爲這件事忙壞了。一日在朝議事,籌撥兵餉,趕備衣甲,修理戰艦,添造兵器等。指撥已定,方欲發朝,忽然留夢炎出班上了一道封奏,略言:“閩省僧人某,善觀天文,言近日上星犯帝座,恐有變故,而中山亦有狂人,自稱宋主,聚衆千人。幸覺察尚早,經地方有司撲滅。臣昨日趨朝,又言路上有匿名揭帖多張,言:‘某日縱火爲號,率兩翼兵爲亂’未有‘丞相可無憂’之語。今趙顯留居京師,文天祥亦近在咫尺,請分別處置,免其爲患。臣受恩深重,不敢不冒死以聞”云云。元主看了,惱得睜圓韃眼,吹動韃須,大叫快提蠻婆子及小蠻子來。侍臣奉了詔旨,忙來提取。全太后德祐帝不知就裏,被他們橫拖豎拽,拉到了他那什麼金鑾殿上。元主大喝道,“好蠻婆子,你到了這裏,朕有甚虧負你?
你受了天高地厚之恩,不知感激,反要做那大逆不道之事。這裏容你不得,朕派人押解你到蒙古去。這是朕俗外天恩,饒你一命。”全太后只得謝了恩。起來,要攙了德祐帝走。元主喝道:“唗!再不能容你母子在一處,留下小蠻子,朕別有處置。”全太后哪裏捨得,抱住了嚎啕大哭,被衆侍臣硬扯開拖了出去。元主就派了差官,押解起行,並將擄來的宋家宗室,一律都解到蒙古去。又叫人來,捉住德祐帝,硬將他的頭髮剃去,當堂變了個“小和尚”。又派人押了送到吐蕃去,揀一個兇惡和尚,交與他做徒弟。
處分已畢,方叫提文天祥來。元主道:“你好倔強!爲何不投降?如果降了,朕便用你做丞相。”天祥昂然答道:“堂堂中國丈夫,豈有投降夷、狄之理!”元主大怒,喝令:“推出斬首。”左右力士,簇擁出去。元主忽又轉念:“天祥爲人忠正可愛,不如赦了他,等他知感,或者可肯投降。”便傳旨叫赦天祥。留夢炎忙奏道:“外面謠言如此,文天祥萬不可赦。陛下如愛忠正之臣,臣有一門生謝枋得,爲人忠正,不亞於天祥,臣當作書招之來,同事陛下。”元主准奏。
卻說殿前力士,拉了文天祥,到柴市法場上,舉刀行刑。天祥南向拜別宋朝十五廟,從容就戮。後人敬他的忠義,就把柴市的地名,改做了教忠坊;直到此時,仍用此名。
力士殺了天祥,便去回奏。元主嘆道:“好男子!可惜他不肯投降。今已死了,可追封爲廬陵郡公,諡忠武。”賜祭一罈,即叫丞相博羅主祭。博羅領旨,便備了祭品,寫了“敕封廬陵郡公文忠武公神位”,作壇致祭。是日風和日麗,衆多官員,都來祭奠。只等博羅祭畢,便依次行禮。博羅上香已畢,方纔拜下,忽然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霹靂一聲,大雨如注,一陣狂風捲地而來,把所供的神位捲起,直吹到雲端裏去。嚇得博羅及衆多官員面如土色,連忙取過紙筆,改寫了“故宋少保右丞相信國公文公神位”,仍舊供上,致敬盡禮,拜將下去。霎時間,雲收雨散,天地晴朗。博羅等無不鎮服。祭畢,覆命,奏聞此事,元主也是驚奇。此是後話,表過不提。
且說胡仇等自從通知文天祥,奏聞全太后之後,便打發人星夜到仙霞嶺,知照各位英雄,陸續趕來,覷便下手。忽然一天鄭虎臣踉蹌奔來,報道:“大事不好了!”毅甫、胡仇忙問“何事?”虎臣道:“文丞相歸天了!”胡仇、毅甫一齊大驚,同聲問道:“哪裏來的信,可是真的?”虎臣道:“是阿刺罕下朝來說的,千真萬確。並且全太后已被他們送在蒙古,德祐帝被他們逼着做了和尚,送往吐蕃去了。聞得文丞相在柴市就義,我們快去看來。”於是三人匆匆走到柴市,只見天祥屍橫在地,首級擱在半邊,面色如生。一齊撫屍大慟。哭過一場,張毅甫便叫人就地搭起篷廠,備了衣衾棺槨,將首級縫好,具香湯沐浴,更衣成殮。忽然屍身上,散出一陣異香,沁人心腦。換下來的衣物,百姓們爭着取去供奉,有拿着一隻舊鞋子的,也當寶貝般收藏起來。毅甫等只得任人取去,只留下一件外衣,做個紀念。翻開衣底,只見上面寫了一首讚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至“義”盡,是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