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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家來的那班男客,因鄧九公年高,大家都不敢勞動他相陪,自有褚一官同鄧九公的幾個徒弟和他家門館先生們款待。內裏的女眷,也有鄧家從淮安跟了九公來的幾個遠房本家女眷們張羅。只鄧九公和安老爺這陣演說,養孩子,瞻仰奶孩子,大家早巳喫了面,告辭而去。褚一官是裏外應酬,忙得不得住腳。才得進來,褚大娘子便迎頭嘈嘈地道:"喂!你竟忙你的吧!老爺子來了這麼半天,你也不知張羅張羅他老人家的!"褚一官道:"這會子呢!我才就問了華相公了。他道二叔在悅來店,早喫了飯來了。"鄧九公聽了,便嚷起來道:"可是隻顧一陣鬧孩子,我怎的也不曾問老弟,你喫飯不曾?你來自來到了,卻怎的又在鎮上打尖,不到我們這裏來喫?"老爺才把此來從水路載得一百二十罈好酒,給他祝壽,恰好今日也到鎮上,方纔在那裏遇見,照料了一番,就便打了尖。以及把行李車輛都留在後面,自己騎了個驢兒先來的話說了一遍。鄧九公聽了樂的連道:"有趣,有趣!多謝,多謝!這夠愚兄喝幾年的了!喝完了,還要耐着煩兒活着,再和你要去。"正說着,後面的酒車、行李車也來到了。鄧九公便叫褚一官,着落兩個明白莊客,招呼跟來的人;又託他家的門館先生,管待程相公;又囑咐把酒先給收在倉裏間來,自己去收。褚大娘子,便叫她帶人把老爺的行李都搬進來。安老爺道:"行李不必搬進來了,我在什麼地方住,就搬到那裏去,豈不省事?"鄧九公道:"就請你先去看看,我給你預備的這個地方。"說着便扯了老爺就走。
安老爺正不知是那裏,只得跟了他。只見他出了正房,就奔了那三間東廂房去。安老爺同他進去一看,只見那三間屋子,糊飾得乾淨,擺設得齊整,鋪陳得簇新,裏間兒還安着一分極清潔的牀帳。臨窗也擺了一張書案,上面也擺了些墨硯。最奇不過的是這老頭兒家裏,竟會有書,案頭還給擺了幾套書。老爺看了看,卻是一部《三國演義》,一部《水滸傳》,一部《綠牡丹》,還有新出的《施公案》和《於公案》。其餘如茶具酒具,以至漱盥的這分東西,弄了個齊全。甚至如新買的馬桶,新打的夜壺,都預備在牀底下。安老爺看了這兩件傢伙,自己先覺得有些用不慣,便說道:"老兄你實在過於費事了,但是我在裏頭住着,究竟不便。"正說着,褚大娘子和那位姨奶奶也過來,褚大娘子聽見,說道:"你老人家只好將就點兒吧!依我們老爺子的主意,還要請你老人家在正房裏一塊兒住來着呢。還是我說的,我說那位老爺子的脾氣,保管斷不肯。我費了這麼幾天的事,纔給你老人家拾掇出這個地方兒來。那邊廂房裏就是我和女婿住着,這又有什麼不方便的呢?"說着,不由老爺作主,便和她女婿說:"你把華相公叫來,我告訴他,就叫他們大夥把行李搬進來,我這兒就瞧着歸着了。"安老爺處在這鑿不來方孔的地方,也無可如何,只得聽她調度。一時搬進行李來,凡是老爺的壽禮;以及閤家帶寄各人的東西,老爺自己卻不甚了了。幸得太太在家交代得清楚,跟的那班小廝們早一份份的打點了送上了。大家謝了又謝。老爺覺得只要有了他那壽酒壽文二色,其餘也不過未能兔俗,聊復爾爾而已。一時交代完畢,鄧九公又請安老爺到他那莊子前前後後走了一趟。見外面也有個小小的園子,也有兩處坐落。那地勢局面,就比褚一官住的那個東莊兒寬敞多了。到了西邊,他那個演武廳,便是他說的和海馬週三賭賽的那個地方。安老爺看了看,見當中五間大廳,接着大廈,果然好一個寬敞所在。見院子裏,正在那裏搭天棚,安戲臺,預備他壽期祝賀,鬧鬧吵吵,忙成一處。
鄧九公又去應酬了一番程相公,便照舊讓安老爺來到正房。褚大娘子已經齊齊整整擺了一桌果子在那裏。那些酒過三巡、羹添二道的繁文,都不必瑣述。安老爺坐下,便叫把手下的酒果挪開了幾樣,要了分紙墨筆硯來放在手下。一面喝酒,一面筆不加點,就把給鄧九公作的那篇生傳寫出來。寫完,先把大意和老頭兒細講一遍,然後才一手擎着杯,高聲朗誦給大家聽道:義士鄧翁傳學海八年出就外傅,五十成名,其間讀書四十餘年,凡遇古人豪俠好義事,輒心嚮往之。而竊以生今之世,聞其語而未嘗一見其人爲憾。
今天子御極之四年,歲在丙午,學海官淮上,旋去官,將之山左,訪故人女十三妹子齊魯青雲山。十三妹者,蓋曙後孤星,昔爲吾師故孝廉子,何子明若先生女孫,今歸吾子驥,爲吾家子媳者也。
先是女隨其先人副總戎何公杞之官甘肅,何公爲強有力者所挫,下於獄,鬱郁以死。女義有所避,飾媼婢以繚經,僞爲母若女者,致其先人槽於京邸,己則竊母而逃,埋頭項於青雲山間。知義士鄧翁者,能急人急,往依而庇門戶焉。
予既至山左,甫得其巔末。然予與翁初無杯酒交,而計非翁又無由梯以見女,乃因翁之予媳褚者,介以見翁。既見翁,飲予以酒,言笑甚歡,縱談其生平事,鬚眉躍躍欲動,始知古所謂豪俠好義之士者,今非無其人也。
會女母氏又見背,有岌岌焉不可終日勢。凡貨財筋力之禮,老翁均身任之。已乃爲女執柯,以之配吾子驥,而使歸吾家。計女得翁以獲安全者,凡三年八月有奇。以道路之人,躬杵臼之事,而卒措婦孀崽子於磐石之安,使學海亦得因之報師門而來佳婦,皆翁力也。
吾媳既外除來歸,合巹之夕,翁年且八十七,不遠千里來,遺女甚厚。與予飲於堂上,以酒屬予日:"某浪跡江湖,交遊滿天下,求其真知某者,無如吾子。吾九十近矣,縱百歲歸居,亦來日苦少,子盍爲我撰墓誌以需乎?"予聞命皇皇,疑從翁之言,則豫兇非禮;以不敏辭,又非翁所以屬予之意,而沒翁可傳之賢。考古人爲賢者立傳,不妨及其生存而爲之,如司馬君實之於範蜀公是也。翁平生出處,皆不類範蜀公,而學海視君實且弗如遠甚。然其例可援也,請得援此例以質翁。
謹按翁名振彪,字虎臣,以九行,人稱日九公,淮之桃源人,其大父某公,官明崇禎按察副使,從永明王入滇,與鄧士廉、李定國諸人,同日殉難。父某公時以歲貢生任訓導,聞之棄官,徒步萬里,冒鋒鏑,負骸骨以歸,竟以身殉。嗚呼,以知翁之得天獨厚者,端有自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