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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此地經紀人家,本無田產蓄積,只靠客人養生,有客人到,便拿客人的錢使用,挪東補西,如米麪酒肉雜貨等物都賒來用,至節下還錢。侯家自少野出門後,沒人照管,七官不會當家,便把各客人的用錢,都零碎支用完了,故年終各欠賬都來催討。起初還是好說,到二十七八,衆人急了,都坐著不肯去。後來見無人理他,大家便擁到內裏來吵鬧。七官躲了不見,那驛頭人都知他是個呆子,也不去尋他,只有黃氏一人支持。到二十九,衆人便發話道:"你家推沒人在家,難道就賴去了麼?你家賺了客人的錢,不想還人,別人是父母的資本,若沒錢,拿丫頭婆娘來,也準得錢。"污言穢語,都聽不得。
黃氏急得走投無路,沒奈何,只得叫小女兒來,向印月要首飾、衣服當。印月道:"我來了二年,連布條兒也沒見一個,做了多少衣服與我的,開了賬來,一一查去。再不然,知道我有多少東西也說了來拿。"小女兒見他的話來的不好,就去了。
黃氏無奈,急得大哭。他在裏面哭,人在外邊罵。衆人聽見哭,有那知事的就出來了,看看天晚,還有幾個坐著不動。秋鴻過來勸道:"奶奶且莫煩惱,少了錢,斷沒有抬人去的理。"黃氏道:"轉是抬我去的好,罵的言語,你可聽得,今日雖去,明早又來叫罵了,怎受得這樣的氣,不如尋個死到得耳根清淨。"秋鴻道:"哭也沒用,事寬即圓。"黃氏道:"明日是年終了,再等到幾時哩?像我這沒腳蟹,坐在家裏,怎麼圓得來?"秋鴻道:"事已急了,不如再向舅舅借幾兩,過了年再處。"黃氏道:"前日借的沒得還,被他說得沒趣,怎好再向他開口?"秋鴻道:"他到不是個吝財的,前日因要買貨回去纔來催討,奶奶再央娘去向他說,必有些的。"黃氏道:"不知你娘可肯說哩?"秋鴻道:"人家這樣吵罵,娘難道聽不見?我去請他來。"黃氏道:"緩些,你先去對你娘說過,再去請他,我就過來。"秋鴻過來對印月說過,就走到樓上對進忠道:"娘請你說話哩。"進忠道:"說甚麼?"秋鴻道:"被人罵急了,又來尋你,說不得再弄點與他救救急,大家好過年。"進忠道:"你的急還有得救,他的急卻難救。"秋鴻劈面一掌道:"胡話!還不快走,走遲了打你一百!"進忠被他拉進來,黃氏也在印月房內。印月道:"如今各店賬吵鬧,家內沒出處,沒奈何還要同哥哥再借幾兩,出年一總奉還。"進忠沉吟不語。黃氏道:"前欠未還,原難再借。只因逐日罵得聽不得,故此又要求告親家挪借。他前日有信來說,只在正月內必到家,一定加利奉還,再不至誤親家的行期。"秋鴻道:"奶奶也是沒奈何,舅舅不要推託。"進忠道:"至親間怎敢推託?只是元宵後我一準要起身的,再不要似前番誤事方好。"印月道:"爹爹回來就清絡的。"進忠道:"要多少?"黃氏道:"有五十兩的賬。"進忠道:"都要全還麼?我有道理。"便點燈往樓上去了。
黃氏對印月道:"你去代我催催,沒日子了。"印月叫秋鴻執燈同到樓上,見進忠在燈下揀銀子,印月便伏在桌上看,進忠揀了兩錠,向印月道:"這銀子可好,你要,拿了去耍子。"印月道:"甚麼好東西,不要他。"秋鴻道:"銀子若不好,奶奶到不急得哭了。"進忠道:"你專會伸腳起刁法兒要哩!偏不把你。"秋鴻道:"我只是不要罷了,"我若要,也不怕你不連包兒送來。"進忠道:"你就是個不打臉的強盜,一嘴也不放鬆。"印月笑道:"你喫了強盜甚麼虧的?"進忠揀了半日,也與了秋鴻一錠,遂揀了三十兩呈色銀子,包好,遞與印月道:"三十兩。"印月道:"爲人須爲徹,把幾兩好的與人,這就像豬尿的銀子,他們還不要哩。"進忠道:"此刻有了這銀子還不要麼?
等我代他還,看他要不要。"印月袖了就走,進忠攔腰一抱,抱住道:"也不說個長短,怎麼拿著就走?"印月笑道:"又不是我借的,說甚長短。"進忠道:"好呀!卻不道'保人還錢'。"印月笑著分開手,下樓將銀子交與黃氏,道:"這是三十兩。"黃氏道:"三十不夠呀!況且呈色又醜,如何夠打發?"印月道:"他說代我們打發哩。"一夜過了,就有人來催討,秋鴻把進忠送出去,關上角門,衆人依然叫罵。進忠梳洗畢,下樓來對衆人道:"舍親不在家,列位歷年都是尋過他錢的,今日怎麼就破起言語來了?請到這裏來,我有個商議。"衆人便隨他到樓下來。進忠道:"舍親遠出,他家中委實難處,列位就是抬人去也沒錢。我因同他是親,特來代他借得些須,只好與列位殺殺火氣,若要多,萬分不能。"衆人亂嚷道:"等了這幾日,怎麼還說這沒氣力的話?推不在家,難道就不還罷,他也有兒子哩。"進忠道:"你們既如此說,請向他兒子要去,我就不管這閒事了。"站起身來就走。內中有幾個老成知事的,攔住道:"相公,你請坐。你們不明道理,只是胡鬧,如今侯家少了我們的錢,正沒人擔當,難得魏相公出來調停,你們反亂嚷起來。不成事體。"於是衆人才把進忠圍住,又怕他要走。進忠道:"列位若依我說,就請坐下來講;如不依,聽憑尊便。"衆人道:"但憑吩咐罷了,進忠道:"如今要說全無,也不能;若要多,卻也沒有,只好十分之二,餘者等舍親回來再結清。"衆人道:"二分忒少了,先還八分罷。"進忠道:"不能,既列位如此說,再添一分,竟是三分。"衆人還不依,講了半日,才說定各還一半,餘俟侯老回來再找。進忠進去,要出銀子並賬來,當衆人算明瞭,共該二十八兩四錢六分,衆人也沒奈何,只得拿去,尚餘一兩五錢四分,並賬交與黃氏。
黃氏幹恩萬謝,感激不盡,說道:"還有迎春差事,每年要帖一兩銀子,也秤了去罷。"秋鴻道:"只是沒得過年了,怎處?"黃氏道:"還講過年哩,沒人吵罵就喫口水也是快活的。"少頃,進忠又封了三兩銀子,進來送與黃氏,道:"本當買些薄物送親母,又恐不得用,薄敬奉送自備罷。"黃氏道:"豈有此理,才已承親家情,怎敢再領賜?"秋鴻道:"舅舅送的,又不是外人,奶奶老實些收了罷。"黃氏謝了又謝,才收下去置備年事。
進忠同秋鴻出來,把預備下的果子、衣服、首飾等物送到印月房中。七官見人去了,也來家走跳,手中拿幾張當票子,到樓上來,道:"受這蠻奴才無限的氣!"進忠道:"受誰的氣?"七官道:"家裏的幾件衣服要抵出來,那蠻奴才死也不肯,嚷了半日。"進忠道:"衣服也是要的。"七官道:"沒奈何還要同你挪一肩哩。"進忠道:"要多少?"七官道:"共該四兩七錢。"進忠道:"掇些贖去罷。"秤了銀子與他。黃氏知道,愈加感激,便把他當作祖宗一般。
到晚來,人家都燒紙關門守歲。怎見得除夕的光景?但見:門懸柏葉,戶換桃符。家家歲火照田蠶,處處春盤堆細果。
兒童拍手,齊燒爆竹喜爭先;老子點頭,笑飲屠蘇甘落後。戲班衣鮑老登筵,紀歲事椒花入頌。彈弦奏節入梅風,對局探鉤傳柏酒。氣色空中漸改,容顏暗裏相催。正是寒從一夜去,果然春逐五更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