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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黃氏置酒在印月堂前,邀進忠守歲,燒松盆,放炮竹。鐸頭取了許多炮竹煙火來放,果然好。飲至更深方散。進忠同七官出來,只得讓印月同鐸頭睡了。人靜後,秋鴻纔到樓上來,與二人輪流取樂,正是:明日春風又一年,高樓醉擁兩蟬娟;有人獨寧孤幃冷,數遍更籌永不眠。
次日元旦,進忠起來各處拜了年,同七官終日到城隍廟看戲。劉道士加倍奉承。人見進忠慷慨爽利,與他交接的頗多,逐日各家請春酒。
喫了幾日,又是元宵將近,薊州沒甚好燈。一日二人同邱先生閒步,見人挑了兩盞紙燈賣,進忠買了掛在樓上,晚間點起來,買了些酒餚,請邱先生同玄照等來飲酒。邱老道:"敝處沒有好燈,我少年時在京師看燈,果然好。"進忠道:"京中燈除了內府的沒有見過,就是燈市裏並王侯家,也不過是些羊皮料絲夾紗珠燈而已,除此便無甚好的,總不如揚州的燈好,各色紙燈、包燈,無不精巧,世上有一件物事,他們便做出一盞燈來,卻也奇巧。此時正是滿城簫管,人山人海,魚龍莫辨,那才叫做'一天皎月,十里香風'。"邱老道:"生在那裏的人,真是有福的。"到十三日,崔少華請了進忠同七官去看燈,也是幾對羊皮料絲,皆是些粗貨,薊州人便以爲奇,衆人就十分誇讚,進忠也只得隨聲稱好。呈秀在席間將小沈託在進忠身上,沒奈何只得約他元宵小酌,至日請了幾位斯文朋友來陪他,小沈唱曲、行令、猜拳,卻也有些豐致。飲至三更散了,呈秀定叫留小沈陪進忠宿,進忠卻不過,只得勉強留下住了一夜。次日送他二兩銀子、一方汗巾。十六,置酒在內裏,請黃氏並鐸頭夫婦。
還剩了許多火藥,進忠都買了來放,但見:金菊焰高一丈,木樨細落奇葩。白紛紛雪炮打梨花,紫豔豔葡萄滿架。金盞銀臺鬥勝,流星趕月堪跨,鴛鴦出水浴晴沙,九龍旗明珠倒掛。
內中有幾種異樣的,七官道:"這幾樣是那裏來的方子?"鐸頭道:"這是在京裏遇見李子正,他從殷公子家傳來的。"進忠道:"他在京裏做甚麼?"侯二道:"他在東廠殷公公家做主文,好不熱鬧。"進忠道:"我正想他,明日到京中看看他去。"大家開懷飲了半夜,把鐸頭灌醉了,聽他們歡樂。正是"有錢使得鬼推磨",那黃氏已是感激進忠不盡,又被他逐日小殷勤已買通了,不但不禁止他們,且跟在裏面打諢湊趣,大家打成一片,毫無忌憚,不分晝夜,行坐不離,印月已被他們弄有孕了。那鐸頭雖然明知,而不敢言,只是把些酒食供著他就罷了。
正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壞千里。"街坊鄰舍都知些風聲。
到了正月盡間,侯老回來,黃氏將進忠的恩德說與侯老知道,也十分知感。過了些時,也漸漸知些風聲,還是半信半疑。誰知人爲色迷,遂不避嫌疑亂弄起來。一日天初明,侯老便上樓來尋進忠說話,見他門兒半掩,不見動靜,想是尚未起來。輕輕揭開他帳子一看,喫了一驚,原來印月同他一頭睡著了。侯老也不驚醒他,到輕輕走下樓來,高聲咳嗽了兩聲而去。
二人驚醒了,慌忙起來,印月下樓進去,只見侯老在堂屋裏亂嚷,見印月進來,便說道:"婦人家不在房裏,外面去做甚麼?"黃氏也起來了,聽見嚷,過來道:"想是看他哥哥去的。"侯老道:"胡說!就是嫡親兄妹也該避些嫌疑,這樣胡行亂走的。"印月紅漲了臉進房來,也還不知被他看見。秋鴻聽見嚷,忙出來看時,被侯老趕上,踢了兩腳,罵道:"你這奴才在那裏的,不跟著你娘?"黃氏道:"爲甚事這樣亂嚷亂罵的?"侯老道:"虧你做婆的,我不在家,就幹出這樣事來了!"黃氏才明白,悄語道:"事已如此,張揚出來也不好聽,只看你兒子這般嘴臉,怎叫他不生心?你現欠他銀子,傳出去,人還說你沒錢還他,拿這件事賴他的哩。如今惟有叫他們離開來罷了。"侯老沉吟了一會道:"也是。"便叫秋鴻來,說道:"你外婆病得很哩,來接你孃的,叫他作速收拾回去看看。"秋鴻回到房對印月說了,見印月睡在牀上,遂抽身到樓上。見七官與進忠對坐,便埋怨道:"你們做事也該放掩密些,怎麼就都睡著了,使老爹看見,嚷鬧了一場,虧奶奶勸住,如今要送娘去看外婆哩。"進忠聽見,嚇癡了半日,才說道:"這怎麼好哩?"秋鴻道:"我們去後,你也難住了,不如快收拾,也到那裏相會罷。"說畢去了。
進忠羞得置身無地,便打點行囊,去僱牲口,進來辭行,向侯老道:"外日親家所借之項,今親家初歸,恐一時不便,我明早就要動身,改日再來領罷。"侯老也假意相留。次日早晨起身,辭了侯老夫婦,又來辭印月,印月不肯出見。這纔是:萬種恩情一旦分,陽臺去作不歸雲;樸今妄面羞君面,獨倚薰籠拭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