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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李兩君看那兩人時,一個穿着時花墨青外國摹本緞的夾袍,套上一件元青織花漳絨馬褂,手上戴着兩個光瑩瑩黃豆大的鑽石戒指;一個穿着時花豆沙色的寧綢長袍,上截是件銀槍海虎絨背心,戴一個沒有柄兒的眼鏡,夾在鼻粱上頭,那頭髮帶些淡黃,眼睛帶些淡綠,有點像外國人,又有點不像,兩個都是四十左右年紀。
那少年便脅肩諂笑的向着那位穿馬褂的人說道:"子翁,昨晚上請不到,抱歉得很。"穿馬褂的便道:"昨兒兄弟可巧也做東,請了一位武昌派出去遊歷的老朋友,所以不能到來領教,實在對不住,改日再奉請罷。"那少年便又向那穿背心的請教姓名,那人答道:"賤姓胡,排行十一。"(外洋華人稱華洋雜種所生之子女爲十一點。)卻不回問那少年姓名。那少年只得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洋式名片遞過來,那人並不細瞧,(想是他認不得中國字。)接來順手撂在桌子上頭。"那少年正要搭話,只聽得那兩人咕嚕咕嚕的拿英語打了幾句,那穿馬褂的便指着穿背心的告訴那少年道:"這位胡十一老哥是在紐約人命燕梳公司裏頭當賬房的,前禮拜才從香港到上海。"那少年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正要搭訕下去,那兩人卻又打起英國話來,那少年卻是一字不懂。再者那幾位倌人,卻在一邊交頭接耳,卿卿噥噥,不知說些甚麼。那少年好生沒趣,怔怔坐着。這邊黃克強、李去病聽那兩人講的英話,滿嘴裏什麼"帖骨",什麼"腰灑比"(是香港英語),正是又好氣又好笑,沒有閒心去聽他,打算開發茶錢便走。只聽那穿背心的說道:"我打聽得那裏有一班子什麼學生,說要來干預,這合同要趕緊定妥纔好。"那穿馬褂的便道:"只要在上頭弄得着實,這些學生怕他甚麼?"(這些話那少年都是聽不懂的。)去病覺得話裏有因,便拉克強多坐一會聽下去,才曉得是美國人要辦某省三府地方的礦,這省名他兩個卻沒有說出。看來胡十一的東家,便是這件事的經手人;那穿馬褂的,卻是在官場紳士那邊拉皮條的。
兩人正談得人港,只見跑堂的過來,穿馬褂的搶着開了茶錢,還和那少年寒暄幾句,又和那小寶嘻皮笑臉的混了一陣,那少年又重新把他兩人着實恭維恭維,他兩人告一聲罪,便帶起一對倌人一對大姐走開了。
那少年拿眼呆呆的看着他們,剛出大門,便把頭一搖,冷笑一聲說道:"這些混帳洋奴!"(足下何不早說,我以爲你不知道他身份呢?)那小寶不待說完,便道:"你說啥人呀?
他們人倒蠻好,上海場面上要算他們頂闊哩。"那少年聽了,卻不知不覺臉上紅了。停了好一會子,訕訕的拿表一看,說道:"哎喲!快到四點了,南京制臺派來的陳大人,約過到我公館裏商量要緊的事體,我幾乎忘記了。我們一同回去阿好?"小寶道:"蠻好。"只見那拿菸袋的姐兒往外打一個轉身回來,便三個人同着都去了,不表。
卻說黃、李兩君,看了許多情形,悶了一肚子的氣,十分不高興,無情無緒的回到鋪子去,一宿無話。明天喫過早飯,到十一點半鐘,兩人便要去張園赴會。陳星南還要叫馬車,兩人道:"我們是運動慣了,最歡喜走路,走去罷了。"陳星南只得由他。
兩人齊着腳步,不消一刻工夫,就走到張園。一直跑上洋房裏頭,看見當中拼着兩張大桌子,大桌子上頭還放着一張小桌子,猜道這裏一定是會場的演說壇了,卻是滿屋子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兩人坐了好一會,看看已到十二點十五分,還是這個樣子。兩人猜疑道:"莫非有甚麼變局,今天不開會嗎?"剛說着,只見有三個人進來,張了一張,內中一個便說道:"我說是還早,你們不信,如今只好在外頭逛點把鍾再來罷。"那兩個道:"也好。"說着,又齊齊跑了去了。
黃、李兩人在那裏悶悶的老等,一直等到將近兩點鐘,方纔見許多人陸陸續續都到。到了後來,總共也有二三百人,把一座洋樓也差不多要坐滿了。黃、李兩人在西邊角頭坐着,仔細看時,這等人也有穿中國衣服的;也有穿外國衣服的;有把辮子剪去,卻穿着長衫馬褂的;有渾身西裝,卻把辮子垂下來的;也有許多和昨天見的那宗明一樣打扮的。內中還有好些年輕女人,身上都是上海家常穿的淡素妝束,腳下卻個個都登着一對洋式皮鞋,眼上還個個掛着一副金絲眼鏡,額前的短髮,約有兩寸來長,幾乎蓋到眉毛。克強、去病兩人,雖然這地球差不多走了一大半,到這時候,見了這些光怪陸離氣象,倒變了一個初進大觀園的劉老老了。
再看時,只見這些人,也有拿着水菸袋的,也有銜着雪茄煙的,也有銜着紙菸卷兒的。那穿西裝的人,還有許多戴着帽子的,卻都下二兩兩高談雄辯,弄得滿屋裏都是煙氣氤氳,人聲嘈雜。過了好一會,看看將近三點鐘,只見有一位穿西裝的走到桌子旁邊,把鈴一搖,大家也便靜了一會。那人便從桌子右手邊一張椅於,步上第一層桌上,站起來,說了一番今日開會的緣故,倒也很有條理。約摸講到一五分鐘,到後頭便說道:"這回事情,所關重大,滿座同胞,無論那位,有什麼意見,只管上來演說罷。"說完,點一點頭,跟着說一句道:"我想請鄭君伯才演說演說,諸君以爲何如呢?"衆人一齊都鼓掌贊成,只見那鄭伯才從從容容步上演壇,起首聲音很低,慢慢演去,到了後來,那聲音卻是越演越大。
大約講的是俄人在東三省怎麼樣的蠻橫,北京政府怎麼樣的倚俄爲命,其餘列強怎麼樣的實行帝國主義,便是出來干涉,也不是爲着中國;怎麼俄人得了東一省,便是個實行瓜分的開幕一出;我們四萬萬國民,從前怎麼的昏沉,怎麼的散漫;如今應該怎麼樣聯絡,怎麼樣反抗。洋洋灑灑。將近演了一點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