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什長有才擊船獲利 老爺發怒隔壁擔心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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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柳國斌走到前面街上,看那一對燈籠簇擁着一乘轎子,轎子裏面坐着一位官。這官架着碗口這麼大的一對墨晶眼鏡,一隻手靠在扶手板上,一隻手卻託着腮,在那裏想明天的心事呢。柳國斌正看得出神,一個護勇拿着藤條,上來吆喝道:“深更半夜,什麼人還在街上行走!連老爺來都不迴避麼!”柳國斌喫了一驚,轉過頭來,看見是護勇,便笑了一笑道:“老弟兄,推扳點吧。咱們是一塊土上的人,誰欺的了誰?”這護勇聽柳國斌的話來得硬札,順手把那個護勇手裏的一對燈籠奪了過來,望柳國斌面上照一照,慌忙說道:“原來是柳老爺!請便,請便!”柳國斌也不理會他,慢慢的走。
去到家中。妻子迎着他,問道:“回來了?”柳國斌道:“回來了。”他妻子道:“早上跟你說的話,怎麼樣了?”柳國斌楞了一楞道:“什麼說?”他妻子便罵道:“天殺的!難道連喫飯的事體,都不打算打算麼?”柳國斌道:“飯是天天喫下肚子去的,有什麼打算?”他妻子道:“前兒喫的是鍋巴,昨兒喫的是粥,已經兩天沒見飯面了,你還裝什麼幌子呢?”
柳國斌恐怕他妻子一吵起來,單牆薄壁,街坊鄰舍聽了便要笑話,只得佯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這樣的喉急。你別嚷,一到明兒,就有錢了。”他妻子道:“你要有錢,除非去偷人家一票!”柳國斌當下正色道:“你越說越不是了!我們當老爺的都做了賊,那些平頭百姓,不一個個都該做強盜麼?”他妻子道:“你開口老爺,閉口老爺,你也不撒泡尿把自己的影子照照,看配當老爺不配!”柳國斌當下被他妻子搶白了一頓,氣的啞口無言。後來連鴉片煙都抽不進,把手揉着胃脘,只喊啊唷,原來犯了他肝氣了。等到第二日,一早營裏頭的差官就跑來打門,說:“大人都上了炮船了,老爺還只管慢吞吞,到底要這功名不要?”柳國斌無奈,只得掩着衣襟,趿了雙鞋,勉強掙扎下得牀來,隨着這差官垂頭喪氣而走。
看官,你道柳國斌是什麼人?他也是個把總,現在鹽捕營右營做了一個哨官。他的官運不佳,剛剛這個時候,太湖裏的鹽梟鬧得不亦樂乎,要去拿他,他竟開槍拒捕。營官把這情節通稟撫臺,撫臺批下來:“着該管帶認真巡緝,毋任鹽莢之利,任彼侵佔。如有拒捕等事,格殺勿論。”營官得着了這道札子,一面準備軍器,一面調齊船隻,定在平望鎮會齊,分頭巡緝。
這一下子可把柳國斌派在裏頭了。可憐他自從做了哨官以來,前任的頂收就去了一百多吊,另外還有營官那邊、號房裏、門房裏、廚房裏,都得點染點染,把這位柳老爺弄了個家產盡絕。
剛剛到舢板子上過得幾天安逸日子,家裏奶奶一會兒說沒有米了,一會兒說沒有柴了。看看關餉的日子離得尚遠,便把他熬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昨天晚上跟沈金標說的話,原是拼死喫河豚的意思,哪裏知道果不其然把他架弄上了,他又是苦又是恨,又是怕又是急。及到得營官那裏,營官照例吩咐幾句話,什麼“奮勇當先,不得退後”,又是什麼“喫了皇上家的糧,該應做皇上家的事”那些老套頭。下來了,只得整理船隻,收拾槍炮,硬着頭皮跟了營官一同向太湖進發。
古人說的好:“太湖三萬六千頃”。遠望過去,白茫茫一片,無邊無岸。有些打魚的小划子,看見大隊舢板子來了,他早已遠遠的躲開了,省得那些副爺們這個要蝦子,那個要黃鱔,應酬他們不了。巡緝了一日,一些兒沒有。尋着了收口的地方,把舢板子一溜兒灣了。等到明天天亮,大家正在燒飯,聽見咿咿啞啞的聲響,看見蘆葦裏搖出幾隻快船來。大衆還不在意。
一會兒砰的一聲,有顆槍子剛剛穿在柳國斌帶的那隻舢板子上的布篷上,打了一個窟窿。柳國斌大喊:“鹽梟來了,你們快些預備!”說完了這句話,便把兩隻手捧住了頭,往艙底下一滾,連氣都不敢出一出。這裏到底人多勢衆,登時嗚嗚的掌起號來,把舢板子排開,裝槍的裝槍,上炮的上炮。忙了一會,剛剛完畢,那鹽梟的快船就蜂屯蟻聚而來,只聽見槍聲如爆竹一般,夾着喊殺之聲,真是驚天動地。
柳國斌這隻舢板子上,有個什長,倒是個膽識俱優的人物,一眼覷定一隻人少的鹽梟快船上,就是一個田雞炮。那炮子落下來,正中這隻快船,譁喇一聲,這船成了齏粉,那鹽一包一包的沉下去。什長急的跺腳說:“你們這些飯桶,撓鉤在哪裏?還不快快的搭起來!”衆人聽了,趕緊把撓鉤尋到手中,一包一包的搭起來,可惜一大半已送到海龍王的廚房裏去了。有一個燒飯的夫子,這人最是鹵莽,舉起一大包鹽來,望艙裏一丟。
不想他老爺在底下蹲着呢,這一下子把柳國斌砸了一個狗喫屎,頭昏眼黑。那浸過水的鹽,分量又重,幾乎把他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