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講維新副貢失蒙館 作冶遊公子出學堂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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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殷必佑好容易熬來熬去,熬到重陽之後,打聽得放榜的日子是在二十四晚上。一面託南京的朋友,要是中了預先給個信;一面又關照自己家裏,二十四晚上不要關門睡覺。諸事已妥,才略略把心放下。
到了二十四這日,便把他急的如熱鍋上螞蟻一般,在書房中踱來踱去。有時想着文章內哪句少意義,哪句欠功夫,便心灰意冷,就流下淚來;有時想着文章內哪句極精神,哪句頂光彩,便興高采烈,哈哈大笑起來。學生們看見先生又是哭又是笑,弄得絲毫不懂。這晚東家又備出四碗菜來:一碗是炒蜆肉,一碗是炒雞蛋,一碗是燴銀魚,一碗是燒豬肝,另外一壺酒。
小廝捧將出來說“這是東家預備着給先生等榜的。”殷必佑自從到館之後,每天豆腐青菜,把他鬧得慌了,今兒看見這四碗菜、一壺酒,猶如天上落下來的寶貝一般。當下一個人自斟自欽,喫得有些醺醺了,才把飯來喫。喫罷了飯,一頭倒在牀上便睡着了。直到大天白亮,方纔驚醒,依舊杳無消息,知道舉人漂了,便嘆了一口氣,一步一步挨出城來了,僱了一隻舟冒舟冒船,徑回諫璧。在船裏看見夕陽紅樹,沙鳥風帆,無窮秋色,也解不脫他心裏的牢騷。不到兩個時辰,搖進了一個小小村莊,這就是諫壁了。
他家中,父親拄着柺杖,在門前和僱着的長工說話。旁邊立着兩三個鄰舍,像是等他似的。見了他,齊說道:“回來了!回來了!”殷必佑忙問:“你們爲什麼這樣亂嘈嘈的?”他父親道:“今兒一早,學裏的門斗到家裏來,說你中了一名副榜,鬧着要多少錢,多少錢。我們不肯,他把囤裏米也挑去了,圈裏的豬也捉去了,像強盜一般兇狠!如今不得主意,等你回來,和他理論。”殷必佑聽了,半憂半喜。憂的是中雖中了,卻不是整個兒,將來若要求取功名,還要上南京鄉試,不過省了歲科兩考;喜的是這麼一下,勝於名落孫山。他平常把做官念頭橫在胸中,捐局章程看得爛熟,將來由副貢底子,或是加個知縣,是可以免人保舉一筆錢的。當下開言對他父親道:“這都是小人之見,父親不必生氣。”一面說,一面引他父親進去,並讓幾個鄰舍坐下喫茶。長工自去開發船錢。
殷必佑剛到堂中,看見報單高高貼起,是:“捷報貴府少老爺殷必佑,江南鄉試中式第二名副元。”又不覺鼓起幾分興致來。又一會,里正團董得了信息,趕來賀喜。剛纔那幾個鄰舍,也各從家裏回來,帶了幾升炒米和幾十個歡喜團,與他賀喜。殷必佑的父親是個土財主,除了耕種刨鋤之外,其餘絲毫不懂;早上爲着學裏門斗挑了他的米,捉了他的豬,心上十分着腦。現在看見里正團董都老封翁長、老封翁短的奉承他,才知兒子這副榜有些用處。轉念一想,把一腔怒氣,都化在爪哇國去了。
過了幾日,殷必佑也得出門去拜老師,會同年,做那些故事。東家那裏明年既連了館地,又加了束脩,更喜之不荊眼巴巴到下科去再中他一個整個兒的。誰知那年皇上家裏下詔維新,把八股一齊廢去,另換了什麼策論,還有叫作《四書五經》義的。殷必佑聽了,賽如打了一個悶雷,心裏想:“這策論,書院小課也常常問的。倒是這四書五經義,自己敢具結,不知它是件什麼東西!”無可奈何,請教別人,別人亦只能略舉大凡,不能窮原竟委。這個時候,鎮江的風氣漸漸開通,就如黑暗裏得了一線光明,然尚不能十分透徹。有幾個唸書的,立了一個閱報閱書會,把上海出的各種報紙,譯的各種書籍,一種一種的買齊了,放在社裏,聽憑人家翻看,藉以啓發愚蒙。殷必佑的東家本做錢莊生意,在上海立有字號。殷必佑特地託東家,叫人在上海另外買幾種好的報,幾種好的書,以便簡練揣摹,學戰國時候蘇秦的樣子。
真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殷必佑在這上用功了半年,心裏也有些明白了,懂得有什麼二千年歷史、五大洲全球那些字面。有時與人談論,便要舉其一二,誇耀於他。比他下一肩的那些秀才們,便送了他一個外號,叫“維新黨”。殷必佑想道:“維新黨三字是個好名目,我不妨擔在身上。”自此,人家叫他做維新黨,他亦自居爲維新黨,動不動說人守舊,說人頑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