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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芬聽他點了《喬醋》,把纖手不住將鶴山的手搓着,卻把衆人看得呆了。倘別個人做出這行徑來時,早已全體鼓譟嚷起罰酒來了,獨有鶴山面子上卻發作不出,只好向背地裏啾啾唧唧的議論。甘棠是個主人,勢不能不管些閒事,便攔住畹芬,攜着他的手笑道:"乖乖的,成日價問我要長公子,今天可交給你了。"畹芬紅上雙腮,酣然一笑道:"啐,你替我規規矩矩的陪客罷!要差了點時。喏,東首上坐的不是妾大執金吾麼?看他會走下坐來,拉你交校尉老爺們呢。"說完,奪手走了。
不多一刻,《喬醋》上場。畹芬扮演潘岳夫人,半嗔半喜的,只向鶴山唱來,把衆人聽得涎垂一尺。連那位姜大執金吾也隔坐向鶴山笑道:"勸世兄以後割愛些兒罷。不然怕畹芬不易給你罷休呢。"鶴山一面含笑應着,一面細嚼那曲中神味,竟同昨夕一般。只畹芬那一付嬌喉豔韻,到底比夫人勝了許多,不覺悠然神往,把昨晚信誓全忘了,只向臺上畹芬癡癡笑着。
挹芬明知箇中必有個絕妙的機鋒,只一時不敢喝破,只得把話去打斷他紅氍毹上心事。那知鶴山呆呆的直看到潘岳夫人進去了,纔回頭向挹芬嘆息道:"你當知這戲中人是眼前事哩。"說完,立起身來想走。挹芬含淚請他到自己家去,鶴山答應了。甘棠、伯純見鶴山立起身,一齊走過來攔住他。伯純道:"還有文章沒給你看呢。"便一手拉着鶴山,一手攜着挹芬,走過慶祝的正廳來。
只見燈燭輝煌,錦繡掩映,中間供着尊元首攝影,下邊懸着塊金質採綬的勳章。在鶴山自然司空見慣,甘棠則已覺得榮寵非凡了。兩邊掛着許多幛屏,諒來總是京裏大官闊府送的居多。伯純卻指着上首朝西一幅祝辭道:"六十老嫗最會倒繃孩子。世兄你是個海內賞鑑家,請你讀一遍罷!"鶴山走近前去看時,卻是篇絕妙的散文,便讀將起來道:今天子御宇之歲,君以關東豪俊徙至自淮揚,能以術遊公卿大夫間,衆稱之曰能,舉以告。天子曰:"昔酇侯以發縱指示獲上賞,朕嘗薄之。世之豪俊,苟有從予遊者,今國家多難,誠欲得追獸者耳。"君曰:"唯乃試以事,無不克者。"天子乃進而命之曰:"國有常刑,亦有常賞。今江以南,狐鼠之所窟也,昔益烈山澤,禹鑄魑魅,勉旃無方朕命。"君乃道:"河洛涉江漢,下贛皖而東,越一月功成歸命,蓋已盡攬東南之秀於王庭矣。"天子稱之曰:"能克懋爾績,朕能富貴爾。"邦人士之聚都下者,謂君爲榮,稱觴爲君祝。予維天命所在,乘時以立功者之別有慶焉,乃爲文以祝之曰:嗟乎,民之好惡庸有常哉?得一豪雋者,假威力以爲驅,謳歌且隨之矣。大江以南,聖主所謂窟宅狐鼠者,得君一行,隼鶚梟獍,盡登於明堂。然則天下事亦大可知矣。司馬遷曰:五年之間,號令三嬗,生民以來,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吾今乃知之。雖然,士之處功名亦大難也。今天子起行陣,好與下同甘苦,必能垂霖澤於無既。顧法非陛下所立,亦非臣所立,昔人有能言之者,君儻然凜念之哉。吾聞諸古之祝人者曰:"歌於斯,哭於斯,聚骨肉於斯。
君儻懍然念之哉。淮陽李伯純拜祝。
鶴山讀完,不住讚道:"好大手筆!現在的祝辭,那裏有這種古茂讜直。"伯純拈髯微笑道:"世兄原是個識者。只老夫不敢當此謬讚哩。"說完,自己得意揚揚的激昂頓挫讀了一遍,向挹芬道:"前天給你的那紈扇呢?"挹芬笑道:"公子早讀過了,還說是獎勵得太過,怕我當不起呢。"伯純不覺大笑道:"一行作吏,此事遂廢。自問口舌生澀,取笑大雅。只自覺比那些時髦名士稍勝一籌呢。"因回首向鶴山道:"我們一起到挹芬家去罷!"鶴山那裏肯不依,便含笑應着,仍攜了挹芬走到席上。草草坐了半刻,便同伯純辭了甘黨,先吩咐自己的車照例候着,自己便搭着挹芬的車走了。真是:別有情懷留不得,同車有女出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