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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知府隨發帖請酒,燕、平二人因有事相求,俱欣然而來。酒席間,竇知府備說冷大戶允從之事,平如衡喜之不勝,再三致謝。酒罷,就求竇知府擇了吉期,行過聘去。約定來春春闈發榜之後,來娶。冷大戶因竇知府爲媒,又着人暗相平如衡,見青年秀美,與女兒足稱一對,滿心歡喜,竟自受了聘禮。
平如衡見冷大戶受了聘定,因與燕白頷商量道:"事已萬分妥帖,我們住在此間轉覺不便。"遂辭謝了竇知府,竟渡淮望山東一路緩緩而來不題。
卻說山黛與冷絳雪,自從趙縱、錢橫考詩之後追尋不見,已是七分不快。又被張寅攪擾一場,便十分惆悵。虧與冷絳雪兩人互相寬慰,捱過日子。不期過了許久,忽報張吏部有疏特參:"山黛年已及笄,苛於擇婿不嫁,以致情慾流蕩,假借考較詩人爲由,勾引少年書生趙縱、錢橫,潛入花園,淫詞唱和,現獲唱和淫詞一十四首可證。似此污辱欽賜才女之名,大傷風化,伏乞聖恩查究,以正其罪。"山黛看了,大怒道:"這都是張寅前日受辱,以此圖報復也。"因也上一疏辯論,就訴說:"張寅因求詩考詩不出,擅登玉尺樓調戲,因被塗面受辱,故以此污衊。蒙恩賜量才之尺,以詩文過質者,時時有人,不獨一趙縱、錢橫。倖臣妾與冷絳雪原詩尚在,乞聖明垂覽。如有一字涉私,臣妾甘罪。倘其不然,污衊之罪,亦有所歸。"天子見了兩奏,俱批准道:"在奏人犯,俱着至文華殿,候朕親審。"旨意一下,事關婚姻風化,禮部即差人拘提。衆犯俱在,獨有趙縱、錢橫,並無蹤影。禮部尋覓不獲,只得上本奏知。聖旨又批下道:"既有其人,豈無蹤影。着嚴訪候審,不得隱匿不報。"禮部又奉嚴旨,只得差人遍訪。因二人曾題詩在接引庵,說和尚認得,就押着普惠和尚,遍處察訪不題。
卻說山黛,因被張吏部參論,心下十分不暢。因與冷絳雪在閨中閒論道:"才名爲天地鬼神所忌,原不應久佔。小妹自十歲蒙恩,於今六載,當朝之名公才士,不知壓倒多少。今若覓得一佳偶,早早於飛而去,豈不完名全節。不期才俊難逢,姻緣淹蹇,日多一日,年復一年,以致有今日之物議。冷絳雪道:"量才考校,是奉旨之事,又不是桑濮私行。就是前日唱和之詞,並無一字涉淫,怕他怎的?況眼前已有二三才人,聽小姐安擇所歸,亦易事耳。何必苦苦掛懷?"山小姐道:"姐姐所說二三才人,據小妹看來,一個也算不得。"冷絳雪道:"爲何一個也算不得?"山小姐道:"蒙聖上所諭,松江燕白頷、洛陽平如衡,許爲妾主婚,此一才子也。然屢奉徵召,而抵死辭謝不來,此其無真纔可知矣。即趙縱、錢橫二人,才情丰度,殊有可觀,得擇一以從足矣。不料有此一番議論,就使事完無說,而婚姻之事亦當避嫌而不敢承矣。此又一才子也。止有一個圖下書生,大可人意,然大海浮萍,範天定跡。試問,姐姐所說已有二三才人,今安在乎?"冷絳雪道:"小姐因張寅仇參,有激於中,只就眼前而論,未嘗不是。若依賤妾思來,小姐今年二八,正是青春,尚未及NFDC4梅之嘆。況燕白頷既與平如衡同薦,平如衡妾所可信,料燕白頷必非無才之人。就是辭徵召而就制科,士各有志,到底有出頭之日,何妨少俟。至若趙縱、錢橫,量纔是奉君命,臨考是奉父命,有何嫌疑而欲避?就是閣下書生,偶然相遇,非出有心。況選吉求良,亦詩人之正,有何私曲苦鬱於懷?即明告太師,差人尋訪,或亦太師所樂從。小姐何必慼慼拘拘,作小家兒女之態?"山小姐聽了,滿心歡喜道:"姐姐高論,頓令小妹滿胸茅塞俱開矣!但閣下書生,既無姓名,又無夢中畫像,即欲明訪,卻將何爲據?"冷絳雪笑道:"小姐何聰明一世,而懵懂一時。書生的姓名雖無,圖像未畫,題壁一詩,豈非書生之姓名圖畫乎?何不將前詩寫一扇上,使人鬻於鬧市,在他人自不理會,若書生見之,豈不驚訝面而得之也。"山小姐聽了,不禁拍手稱讚道:"姐姐慧心異想,真從天際得來,小妹不及多矣。"取了一柄金扇,將書生題壁詩寫在上面。隨喚了一個一向在玉尺樓服侍,今在城中住的老家人蔡老官來,吩咐道:"你在城中住,早晚甚便,可將這柄扇子拿到鬧市上去賣。若有個少年書生看見扇上詩驚訝,你可就問他姓名居址來報我。他若問我姓名,你切不可露出真跡,只說是皇親人家女子,要訪她結婚的。若果訪着,我重重有賞。老爺面前,且莫要說。"老人家領命去了不題。
卻說燕白頷與平如衡,在一路慢慢度了歲,直交新春,方悄悄入京,尋個極幽僻的所在住下。每日只是閉門讀書,絕跡不敢見人。原來燕白頷與平如衡一中以後,報到京中,莫說王提學歡喜,山相公歡喜,連天子也龍顏大悅。因召王提學面諭道:"燕白頷與平如衡,既能發解奪魁,則爾之薦舉不虛,則彼二人之辭徵召而就制科,亦不爲無見也。"因賜表禮,以旌其薦賢得實。又諭:"若二人到京,可先領來朝見。"王提學謝恩辭出,遂日日望二人到京。
山顯仁見報,忙與山小姐、冷絳雪說道:"燕白頷中瞭解元,平如衡中了亞魁,不日定然到京,你二人婚姻有着落了。"冷絳雪因對山小姐說道:"小姐何如?我就說燕白頷斷非無才之人,今既發解,則其才又在平如衡之上矣。"二人暗暗歡喜不題。
山顯仁與王提學逐日打聽,再不見到。只等到大座師覆命,方傳說二人有恙,往西湖上養病去了。今科似不能會試,大家方冷了念頭,不十分打探。誰知二人已躲在京中,每日只是坐在下處,喫兩杯悶酒。平如衡因聘定了冷絳雪,心下快暢,還不覺寂寞。燕白頷卻東西無緒,甚難爲情。早晚只將閣上美人的和韻寫在一柄扇上吟詠。至捱到場期將近,方同平如衡悄悄進城,到禮部去報名投卷。
此時,天下的士子皆集於闕下,滿城紛紛攘攘。二人在禮部報過名,投過卷,遂雜在衆人之中,東西閒步。步到城隍廟前,忽見一個老人家手中拿着一把金扇,折着半面,插着個草標在上。燕白頷遠遠望見,見那扇子上字跡寫得龍蛇飛舞,十分秀美。因問道:"那扇子是賣的嗎?"那老人家道:"若不賣,怎插草標。"燕白頷因近前取來一看。不看猶可,看了那詩,驚得他眼睜了,合不攏來;舌吐出,縮不進去。因扯着那老人家問道:"這扇子是誰賣的?"那老人家見燕白頷光景,有些詫異,因說道:"相公,此處不便講話,可隨我來。"遂將燕、平二人引到一個幽僻寺裏去,方問道:"相公看這扇子有何奇處,這等驚訝?可明對我說,包管相公有些好處。"燕白頷心下已知是美人尋訪,因直說道:"這扇上的詩句,及是我在城南皇莊牆壁上,題贈一位美人的。此詩一面寫了,一面就塗去。這是何人,他卻知道,寫在上面?"老人家道:"相公說來不差,定是真了。這詩就是相公題贈的,美人寫的。她因不知相公姓名居止,無處尋訪,故寫了此詩,叫我各處尋訪。今果相遇,大有緣法。"燕白頷聽了,喜得魂蕩情搖,體骨都酥,因說道:"我蒙美人這等用情留意,雖死不爲虛生矣。"因問道:"老丈,請問你那閣上美人姓甚名誰,是何等人家?"那老人家答道:"那美人門第卻也不小,大約是皇親國戚之家。她的姓名我一時也不好便說,相公若果也有意,可隨我去,便見明白。"燕白頷道:"隨你去固好,只是場期近了,不敢走開,卻如之奈何?"老人家道:"相公既要進場,功名事大,怎敢相誤,可說了姓名寓處,待我場後好來相訪。"燕白頷心下暗想道:"若說是趙縱,恐惹張寅的是非。若說燕白頷,恐傳得朝廷知道。"因說道:"我的姓名也不好便說。還是你們說個住處,我到場後來相訪吧。"老人家道:"場後來訪也不爲遲,但我家小姐特特託我尋訪,今既尋訪着了,又無一姓名,叫我怎生去回覆,豈不道我說謊。"燕白頷想了想道:"我有個道理。"遂在袖裏取出那柄寫美人和韻的扇子來,遞與那老人家道:"你只將此物回覆你家小姐,他便不疑你說謊了。你那柄扇子,可留在此,做個記頭。"老人家接了道:"既是這等說,我老漢住在東半邊蘇州衚衕裏,相公場後來尋我,只消進衚衕第三家,問蔡老官便是了。這把扇子,相公說要,留在此不妨。"便就遞與燕白頷。古燕白頷接了道:"有了住處,便好尋了。你回去可拜上小姐,說我題壁書生,何幸得蒙小姐垂愛,場後定當踵門拜謝。"老人家道:"相公吩咐,我自去說。但場後萬萬不可失約。"燕白頷道:"訪求猶恐不得,既得焉敢失約。"兩下再三叮嚀,老人家方纔回去,將此事回覆小姐不題。
卻說平如衡在旁看見,也不勝歡喜道:"小弟訪着了冷絳雪,已出望外,不料無意中兄又訪着了閣上美人之信,真是大快心之事。"燕白頷道:"兄之冷絳雪聘已行了,自是實事;小弟雖僥倖得此消息,然鏡花水月,尚屬虛景,未卜何如?"平如衡道:"美人既然以題詩相訪,自是有心之人。人到有心,何所不可!你我唾手功名,凡事俱易爲矣。"二人歡歡喜喜,以待進場。有分教:吉凶雅鵲同行,清濁忽分鰱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