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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奶奶瞟了程鳳台一眼,表示看不上他,臉上笑意卻不減。程鳳台始終是帶着敷衍的笑,笑到後來是真的覺得可樂了。這兩個女人,一個上海官腔,一個東北大茬子味兒,一遞一句夾在一起說,好像在唱滑稽戲一樣。後面房間裏三妹妹察察兒睡醒了中覺,揉着眼睛撩門簾走進來,看見大姐程美心,愣了愣就要退回去。程鳳台連忙招手喚她:“察察兒過來。”
察察兒不情不願地走到程鳳台跟前,她是性情孤潔的女孩兒,從小就和大姐不對付,因爲看不起大姐的爲人和作風。程鳳台拍拍膝蓋,察察兒一歪身坐了上去,把臉埋在她二哥胸口犯迷糊,看也不看程美心。程鳳台兩手托住她的腰背搖了兩下,皺眉道:“阿姐來了,怎麼不叫人呢?恩?”
可是語氣裏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察察兒鼻子裏哼哼一聲,算是同姐姐問過好了。
這要是放在過去上海家裏,程美心早就要開罵了。但是她深知程鳳台的脾氣,對幾個姐妹雖然都是愛護有加,真正放在心尖子上的卻只有這個察察兒。察察兒像個小洋娃娃那樣柔順地躺在程鳳台懷裏,陪他熬過了人生最爲抑鬱恐怖的少年時期,察察兒是他抱大的,他們兄妹兩個感情最深。批評批評程鳳台倒沒什麼,批評察察兒,就等於戳了程鳳台的心肝,他是要光火的。今非昔比,程美心不願得罪這個富商弟弟,便在心裏罵,罵察察兒雜種丫頭不懂規矩,隨她那個蠻子的娘,是個賤胚。含笑看着這兩個親親熱熱摟在一起的異母兄妹,進而又很鄙夷地想:一個歌女養的,一個蠻子養的,他們倒是一路里的。
在當年,程家還在上海的時候,父親的工廠倒閉破產,父親一急急死了,大太太面對這樁爛攤子愁斷肝腸,也跟着上了吊。程家四個孩子都不是出自一個娘,程美心是嫡長女,當時只有十八歲,下面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弟弟程鳳台的母親本來是上海灘的j□j女,生下兒子以後在家裏呆不慣,又跑去香港重操舊業。三妹妹察察兒的維族母親來去無蹤,程美心幾乎就沒有見過她,聽人說是出洋去法國了。最後一個寒門出身的四姨太和一個襁褓裏的四妹妹,再連帶傭人奶媽司機,一大家子的人。銀行派人把家裏值錢點的東西都搬去抵債了,鋼琴銀器電風扇,甚至包括花園裏的大理石立地臺盆,統統拿走了。傭人們看到這個情形紛紛辭工,程美心攔在花園門口一個都不讓他們走,撕破了喉嚨大喊道:到日子給你們工錢不就好了?走什麼!
可是程美心又能有什麼好辦法呢,爲了保住房子,爲了給傭人發工錢,她去做了高級交際花。
程美心在上海灘的富小姐裏絕對算不上是頭挑的美貌,然而一副西洋做派,講英文穿洋裝,又會發嗲,會享受,會取樂。最主要,她可是程家的大小姐啊,落架的鳳凰,誰都想要沾一沾滋味的。程美心還記得她的第一次是跟一個父親的舊友,一個一直被她稱作伯伯的老男人。那次她拿到六千塊——六千塊,放在過去,只是她母親玩一晚上麻將牌的出入,如今卻要她以貞操來換。
程美心至今還記得,那晚上她強忍住悲憤一夜承歡,早晨起來身體很痛很累,但還是繞了個遠路買來凱司令的栗子蛋糕帶回家。過去他們家早晨都要喫牛奶和蛋糕的,所以現在也要喫,一家人都要喫。這並非出於對弟弟妹妹的愛心,這是爲了她自己。原來所有的榮華富貴,失掉一點點程美心就要痛心死,非得拼命保持原狀。相比之下,這一夜的付出就不算什麼了。
程美心手裏提着蛋糕推開飯廳的門,飯廳的一面牆都是落地玻璃窗。晨光照進來,照在弟弟程鳳台的身上,照亮了他的頭髮和皮膚,使他整個人有種聖潔的漂亮。程鳳台只穿了一件白襯衣,坐在餐桌上摟着察察兒奶媽的腰。他的臉孔依偎在女人的胸脯裏,一動不動的。女人似乎被他吮得很是舒爽,兩手揉捏着他的肩膀,眯起眼輕輕地在j□j。眼前的景象很是j□j,大大地刺激到了程美心昨夜飽受蹂躪的身心。她呆呆地站在那裏好一會兒,看着他們,忽然發現程鳳台不是在做那苟合之事——他是在喫奶!
察察兒那時還小,兩腿懸空坐在一旁,面無表情地望着二哥和奶媽,又回頭望了望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