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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月光實在太亮,程夫人透過帷帳,看榻前一方天地如積水空明,熙灑的月華落在桌椅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光影,她看的時間長了,無端生出兩分冷清寥落之感,來的突然,揮之不去。她靜靜躺着,直到再也躺不住,起身下了地。推開窗,木窗發出細微“吱呀”一聲,清冷月光躍上面頰,泛起絲絲縷縷的寒意。
身後傳來悉索聲,她輕聲道章“還是吵醒你了。”
說着展顏一笑,兩顆小兔牙在月色下熠熠生輝。
一如十七年前春遊初遇,淘氣的程家小子追着一隻野兔,冒冒然摔在她裙裾邊時看到的笑靨。兩粒小兔牙從脣下微微綻露,伴着清脆笑聲,鮮妍的笑臉讓他仰着頭,恍惚以爲他追逐的那隻野兔成了精。
野兔自然沒有成精,早已踢蹬着後腿不知竄到哪裏去了。
只留下一個長了兔牙的姑娘笑着問他章地上青草滋味好麼?
他吐掉滿嘴的青草,不知爲何那麼羞臊,臊的頭也不回地跑了。
回家後着人四處打聽,打聽許多人才知道那是城南張屠夫家的姑娘。
張家世代爲屠,代代單傳,不知傳了多少代,從來也沒正經名姓,只叫張屠。大的叫老張屠,小的便叫小張屠。這一代的小張屠生不逢時,剛剛成年便趕上戰亂,小張屠便拎着殺豬刀參了軍,戰場上殺人的招數使出來也是屠豬的架勢,興起時一刀下去能將人片成兩半。
五年後兵戈休止,他領了不少軍餉回家鄉,回鄉那年,撞上街口擺攤的陰陽先生,先生說他煞氣太重,勸他放下屠刀再不要殺生,否則後果堪憂。小張屠哪裏聽得進去,照舊做起祖傳的營生,手掂兩把快刀殺豬宰羊,活兒比出徵前利落的多,斷肉剔骨的野蠻事在他手中生生做成一樁漂亮手藝,生意便愈發昌隆。他認真做了幾年生意,攢下不少家當,推倒黃泥老宅,擴建成青磚大屋,又請匠人連祖墳一併修葺,專給去世的老張屠修了一座白石大墳以謝父師之恩。將光耀門楣的事都落定,宴請鄉鄰的流水席也擺完,小張屠一個人躺在新屋大牀上,周邊環繞着新屋獨有的生澀味,怎麼也睡不着。只好透過窗欞數天上繁星,數了一夜,數的星星拉着月亮一齊跑了,方纔惦起娶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