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含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思琪回溯自己誤信李國華時說:「……不知道,反正我們相信一個可以整篇地背長恨歌的人。」對文學略知一二者,對這浪漫幼稚的高亢,必不陌生。然而,這隻表示少女世故幾無、被反智青春文學所誤、還在「以淺薄爲高尚」嗎?起句爲「漢皇重色思傾國」的〈長恨歌〉出現,原因應不限於其爲名篇。能對君王說不者寡,楊貴妃的「高升」,與女性權益更不相關。妃與王的愛情理想,除非如李國華之流關門做皇帝,揹着一個社會以兒童爲禁臠。此詩有四段,次段中「愛情女王」楊貴妃即慘死,是歌詠或諷刺,也不無曖昧。思琪是囫圇吞棗詞句之美?還是在有能力做古典新詮前就已早夭成祭品?小說若干典故嵌入,未必是賣弄詞章,它還有如寫實的文件大展,清點一時一地少女所擁有的文化(反)資源,有多少是精神先武裝?多少是思想預繳械?「對文學的追尋同樣也是逃入監禁狀態的一種畫地自限」[4]──寧喬艾玲在分析文藝少女時,一度直指要害。思琪怡婷會在成人指揮下分湯圓給遊民,鄰居也相互拜訪,似乎不全適用社會學中缺乏聯結的說法。然而,針對性別的監禁,必須從思維的空洞封閉這個角度來看。
小說中的張太太,引出「嫁女兒」一線,似與誘姦無涉。但她不願女兒嫁打人的錢一維,還介紹伊紋嫁錢家──此人麻木,與幫李國華牽線姦污學生的蔡良,可有一比。少女距婚姻預備軍尚遠,但「不嫁不行」的意識型態已罩頂。「必嫁」會帶動各種性別壓迫,鄰居「守望相助」之「助」,更近「助紂爲虐」。少女「從封閉到文學,從文學再到被文學化身以誘姦型態囚禁」的連綴,最早的封閉線索較少,但還是有。失樂園篇開篇寫住七樓,下接「跳下去」如何又如何──這是封閉創痛。
最後,儘管「既難且虐」,小說仍能以極度自然的方式碰撞讀者內心柔軟處。幾次讀到「如果姊姊能用莎士比亞擦眼淚……」處,我必落淚。難言的神祕,在創作事上,都說是「祖師爺爺奶奶賞飯喫」。這是難得的誠摯之味。
雖偶有造句過多、工筆太力之病,《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仍具足了擲地有聲的雛鳳挺拔之姿。
[1] 這裏參考的分別是歌德的《愛的親合力》;納博可夫的《羅莉塔》;哈代的《黛絲姑娘》。
[2] 一九九三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3] 〈後記〉(一九九三年),收於《最藍的眼睛》(初版一九七○年,新版一九九三年),曾珍珍譯,臺灣商務,二○○七年。
[4] 寧喬艾玲(erin Khuê Ninh),《忘恩負義:亞美文學中債臺高築的女兒》,黃素卿譯,臺灣書林,二○一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