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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出這封信後不久,幸子就收到了雪子的回信,說是她滿懷喜悅地反覆讀覽了他們的詩畫。十五那天夜裏,她也在二樓獨自眺望窗外的明月;讀着這些詩句,去年在蘆屋中秋賞月的情景宛如昨日,云云;那筆調頗有點傷感。自那以後,又暫時絕了音信。
雪子走後,幸子決定在悅子的牀下敷一個睡鋪,由阿春陪着她睡。過了半個月,悅子討厭阿春了,便換上阿花。才過了半個月,她又厭煩阿花了,又讓做雜活兒的阿秋來頂替。前面已經交代過,悅子不像個小孩,難以入睡,睡前總要興奮地說二三十分鐘話,而這些女傭誰也不能陪着她聊半小時,總是比悅子先睡着了。這好像是悅子焦躁的原因。她越焦躁就越睡不着,甚至半夜暴躁地跑過走廊,“吧嗒”一聲拉開父母寢室的隔扇,一邊哭着大聲嚷嚷:
“媽媽,我怎麼也睡不着!阿春真討厭!她睡着了‘呼嚕呼嚕’直打鼾,討厭!太討厭了!我要殺死阿春!”
“你這樣興奮反而睡不着,不要勉強睡,你要這樣想,睡不着沒關係,去試試看。”
“可是,現在睡不着早晨就困得起不來……不是又會遲到嗎?”
“嚷什麼呀,那麼大的聲音,安靜點兒!”幸子訓斥着,又送她回寢室哄她睡覺。無論怎樣還是睡不着,悅子哭訴着:“睡不着呀,睡不着呀!”惹得幸子大動肝火,忍不住又罵了她一頓,於是悅子更鬧得昏天黑地。屋子裏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那女傭仍然呼呼大睡。
近來幸子老覺得心慌,知道該打針了而又懶得打。她心想今年又到了“缺B”的季節,家裏人好像都多少有點腳氣病的光景,悅子會不會是這個原因呢?幸子想到這裏便用手摸摸她的胸部、把把脈,覺得有點心跳過快。第二天,儘管悅子怕痛,幸子還是強按着她注射了維生素B,以後隔日一次,連續打了四五針,結果心悸消失了,腳步也輕鬆了,身體也不感覺那麼疲乏了,不過悅子的失眠卻越發嚴重了。幸子本以爲不必請大夫來出診,就打電話和櫛田醫生商量,他建議臨睡前服一片阿達林[50]試試。但是,悅子服一片效果不大,增加劑量早晨又睡不醒。早晨幸子見她睡得正香,就讓她睡下去,可是當她醒來看見枕旁的小鐘,就哇的一聲哭起來:“今天又要遲到了!”她大喊大叫道,“這麼晚了,我不好意思去學校了!”既然如此,要是把她叫醒不讓她遲到,她又說“我昨晚一會兒也沒睡着”,說罷怒氣沖天地把被子蒙着頭又睡,再醒來時又哭着說是遲到了。
悅子對女傭的愛憎變化也很劇烈,厭煩起來什麼極端的話都說得出口,動輒喊要殺這個要殺那個。而且,她正當發育時期,原來就食慾不振,自從有了這個毛病,每餐只喫一點點,還只愛喫那些老人喜好的東西,什麼鹽海帶、凍豆腐乾之類,勉強吞點兒茶泡飯。她喜歡那隻母貓鈴鈴,每當喫飯時總把它喚到腳下,給它各種各樣喫的,稍微油膩點兒的食物,大部分餵了鈴鈴。她還有極嚴重的潔癖,喫飯時,她經常呶呶不休地抱怨她的筷子被貓沾了,被蒼蠅叮了,被用人的袖子碰了,要放進沸水裏燙上兩三回。侍候她喫飯的用人也都心照不宣,每次開飯時總是先備下一大壺熱開水放在餐桌上。她特別害怕蒼蠅,真讓蒼蠅叮着食物了自不必說,但凡看見蒼蠅飛到近處,就說蒼蠅叮過了而拒絕喫那東西,或者執拗地追問周圍的人有沒有被蒼蠅叮過。還有就是,由於筷子沒有夾住,哪怕食物落到剛洗過的桌布上,她也說是弄髒了而不喫。有一次,幸子帶她到水道路散步,她看見路旁有一隻死老鼠,蛆蟲在裏外蠕動。她從旁邊已經走過去半里路了,好像打聽什麼可怕的事情似的,緊挨着幸子身邊小聲問:
“媽媽……我沒有踩到那隻死老鼠吧?……我衣褲上沒有蛆蟲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