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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一張張蒼白的紙,平淡地翻過。日子也像一張張殘舊的黑白照片,色彩褪去,了無生氣。
年還沒過完,趙文恭就走了。他的生命永遠屬於那些未開墾的崇山峻嶺。家只是他的驛站,只是他疲倦之後的休憩之所和發泄積澱的慾望之所。對於他的工作,方子衿完全不瞭解,也不想了解。她不問他下一次回來是什麼時候,甚至本能地希望他永遠不要再回來。或者說,她對他的歸來感到恐懼,她害怕那沒完沒了的折騰,那讓她想到自己只是泄慾工具而不是一個人。
趙文恭走了,方子衿有種從監獄中走出來的感覺。畢業後的第一個學期,方子衿沒有課,只是在醫院實習。於是,方子衿的生活裏只剩下了三件事:上班,下班以及給喻愛軍治療。
1954年5月是一個被雨水浸泡着的月份,天就像是缺了一塊似的,整天大雨傾盆,沒完沒了。老人們一看天地間扯起的這幅雨網,就在那裏唉聲嘆氣,說今年又要鬧荒了,不知該有多少人出門要飯。也有人說,這一定是有人惹惱了天呢,天老爺發怒了。就在這個被雨水泡得發黴的5月,整個中衢省全省動員抗洪的5月,吳麗敏生了個兒子,取名叫喻學東,白白胖胖的一個小子,看着就逗人喜愛。方子衿不管三七二十一,強打惡要,認了這個乾兒子。
認下這個乾兒子的第二天,方子衿心情好,去了一趟系裏。留校以後,她在系裏有了一個單獨的信箱,就是那隻大櫃子中的一隻,恰好在餘珊瑤的隔壁。信箱的上面開一個小口子,外面安着鎖,鑰匙抓在各人的手裏。因爲不再對白長山的信有所期待,方子衿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來拿信了,此次打開信箱,發現裏面塞得滿滿的,一大堆信件,一半是白長山來的,一半是陸秋生來的。拿着這些信,她心酸酸的,人有些呆了。白長山明明知道自己已經結婚了,和他再沒有機會了,還一封接着一封給自己寫信,何苦?至於陸秋生,還夢想着讓第二升爲第一吧。可現在,第二第一都不存在了,她已經成了趙文恭的老婆。一個在婚姻的墳墓裏埋葬了所有夢想的女人。
回到家,在寫字檯前坐下來,她開始看信。先看陸秋生的信。他在信中說,市領導認爲他乾得很好,最近將他提升爲文教局主管業務的副局長。新社會剛剛建立,教育工作不好搞,一些地方,還是以前的私塾教育,更多的鄉村整村整村都是文盲。因此,農村教育的重點就是開展掃盲運動。他每個月都在鄉下轉,在各種掃盲班裏上課,回到市裏的時候很少。每次回來,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她的來信。雖然她的信很少,也很短,可每一封,他都會捧讀無數遍。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寒冬裏的暖流,讓他周身的血液沸騰。當了副局長之後,到省裏開會的機會很多。可是,他總是將這些機會給了別人,他知道,如果到了省裏,他就忍不住會去看她,如果去看她,又會給她壓力。所以,他強忍着對她的思念,寧願永遠地呆在下面。
讀到這些信,她有一種不堪回首之感。她將這些信放在一旁,默默地坐了半天。她想到那天陸秋生送她到車站的時候對她說,如果有朝一日一號被淘汰的話,請一定考慮讓他成爲一號的話。她甚至後悔自己當初怎麼沒有想到接受他。如果和他結婚了,現在會是什麼樣的結果?隨後她又苦笑着擺了擺頭,這事實在是太奇怪了,在她最絕望最無助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時候,在她想着,只要對方是個男人就嫁給他的時候,原本有兩個選擇對象,一個是陸秋生,另一個是胡之彥,她竟然絲毫都沒有想到他們。沒有想到胡之彥,她很清楚爲什麼,之所以迫切想結婚,除了對白長山的絕望,更有對胡之彥的逃避。可是,爲什麼沒有想到陸秋生?按說,除了白長山,陸秋生絕對是最佳選擇呀。如果和他結了婚,自己定然是另一種境況吧。仔細地想了想,努力地捕捉內心深處一閃即逝的思緒,她明白了,她刻意逃避陸秋生,那是因爲她很清楚,她不能將自己的心給他。
發了一會兒愣,拿起白長山的信。厚厚的一沓,有十幾封之多。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看着那熟悉的字跡,心中有一種酸酸的東西翻滾着,吐出來的,只是一聲重重的嘆息。不由得她不嘆,白長山是自己愛的,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卻是這樣的結果。他呢?連面都沒見呢,竟然癡情到了如此程度。陸秋生是愛自己的,那次他強行抱着她想吻她的時候,她還覺得這個男人令人憎惡,現在她感受到了他的愚癡,真是太傻了。另外兩個男人,一個是盤旋在她的天空之上的烏鴉,一個是纏繞在她身邊的夢魘。
打開白長山的第一封信。這是最近的一封信,他在信中說,他的首長託白河市的一位婦女幹部給他介紹對象,那位婦女幹部將自己的妹妹介紹給他。他根本就不想要什麼對象,他心裏只有她。推了好多次,首長竟然給他下命令,要他去見那個名叫王玉菊的女人。後來,對方一直都在催他,他礙於首長的面子不好拒絕,以爲拖下去,對方會退了。沒想到,前天首長竟再一次給他下命令,要他和王玉菊結婚。他在信中一遍又一遍問方子衿,他該怎麼辦。
她能說什麼?勸他和那個女人結婚?不,她不能再給他寫信。或許不給他隻言片語,只是在心裏默默地愛他,纔是對他最好的表達。她拿起第二封信,一字一句地讀起來,纔讀了幾句,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腦中彷彿有一長串炸雷從長空劈下,劈得她頭暈目眩天旋地轉。那一瞬間,如果胡之彥就在她身邊,她肯定毫不猶豫地拿起刀子,一刀將他給捅了,即使她無法殺掉他,至少也會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這個惡棍,這隻該死的烏鴉,果然是他在背後搞鬼,竟然在政審材料上以組織的名義寫上了一行置她以及她的愛情於死地的字:家庭出身地主,父母被人民政府鎮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