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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片漆黑之中驚醒。我記得自己身在何方。他在我身旁,但似乎躺到了毯子外面,蜷在牀罩裏。我躡手躡腳地下牀,摸黑走到窗邊,打開一扇木製的護窗。窗外幾乎和室內一樣昏暗,沒有路燈,不過努力分辨的話,我還是能看清自己的手錶:凌晨兩點。我已經睡足了八小時,我的身體以爲現在該喫早餐了。我發覺我的衣服還穿在身上,於是把它們脫掉,又躺回牀上,卻餓得睡不着。我遲疑了一下,確定不會妨礙到他,便打開了牀邊的燈。牀頭櫃上有一隻皺巴巴的紙袋;裏面有一塊威爾士蛋糕,一種鬆軟的白色甜餅,裏面有葡萄乾。我昨天在火車站附近買到的,在一家家塞滿英式圓麪包和法式酥皮點心的麪包房裏打聽,走街串巷,發了瘋似的尋找這裏的特色食物,害得我們差點錯過巴士。其實我買了兩塊。我昨天把自己的那塊喫掉了,這塊是他的,但我不管;我把它從紙袋裏面拿出來,整個吞了下去。
鏡子裏的我詭異地腫了起來,就像在水裏泡過似的,眼眶發紫,頭髮像玩舊的布娃娃一樣豎在頭上,貼着枕頭的那一邊側臉上有一道傷疤似的印痕斜穿臉頰。這就是愛情留下的痕跡。我估計要花上幾個星期,幾個月,自己才能恢復過來。新鮮空氣,營養豐富的食物,還有充足的陽光。
我們擁有的時間如此短暫,他卻只是躺在那裏,像條毯子一樣捲起來,連動都不動一下。我在考慮要不要叫醒他,我想做愛,有多少要多少,因爲剩下的已經不多。我開始想象和我結束之後他會做什麼,這讓我不堪忍受,也許我應該把他殺了,這倒是個新鮮的主意,多有戲劇性啊;儘管如此,我還是環顧整個房間,想找一柄鈍器;除了牀頭燈之外別無他物,一個奇形怪狀的叢林女神,長着金屬的乳頭,燈泡從她的頭頂上探出來。我絕對沒辦法用這件東西殺掉任何人。於是我去刷牙,一邊猜想有一天他會不會知道自己曾經差一點就成了謀殺案的被害人,下定決心無論如何絕不爲他種花,絕不回頭,然後滑進牀上陰冷的千溝萬壑。我原本打算看日出的,但不小心睡着了,沒有看成。
早餐,終於到了享用它的時候,既簡陋,又隆重,縫着補丁的桌布,一應俱全卻又佈滿凹痕的銀器。我們用餐的房間裝修華麗,但破敗已久,宏偉的壁爐架上如今只放着幾隻陶瓷的可卡犬和幾張上了色的全家福照片。我們梳洗完畢,穿戴整齊;說話聲音很低。
食物就是平常的那些:茶和吐司,煎蛋,培根,還有少不了的烤番茄。送早餐來的是另一位女士,頭髮也花白了,但燙成了波浪卷,塗着紅色的脣膏。我們攤開地圖,規劃回程的路;今天是週日,一點鐘之後纔會有巴士開到最近的那座火車站,我們想離開這裏可能有點難。
他不喜歡喫煎蛋,端給他的那份卻盛了兩隻。我幫他喫了一個,讓他把另外那隻切碎,這樣至少看起來像是動過幾口的,只是出於禮貌。他很感激我,知道我是在照顧他,他伸出一隻手,沒有拿着叉子的那隻,在我的手上握了一會兒。我們把各自的夢境告訴對方:他的夢裏有許多戴着臂章的男人,後來是我被關在一個籠子裏,籠子很不結實,是用細木條似的骨頭做的,我則夢見一場逃亡,在冬天的原野上。
我想了想,又喫掉了他的烤番茄,然後我們離開了餐廳。
我們上樓,在房間收拾行李;或者更確切地說,我在整理,他躺在牀上。
“巴士來之前我們去幹什麼?”他問了一句。他起得太早,心情煩躁。
“散步去,”我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