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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知道這個的時候,如釋重負地想,這下好了,你不死,哥哥就不是殺人犯。這是我現在唯一關心的事情。
我走到爸爸媽媽的房間裏去,坐在媽媽身邊。我認真地對她說:“媽,那個陳醫生還活着。他是腦出血然後深度昏迷,他們醫院的人都在盡力救他的。”她完全不理會我,所以我只好接着說,“你別擔心媽媽,我相信陳醫生不會死的,所以哥哥不會被……”
被什麼呢?我不敢從自己嘴裏說出來。被判死刑。心裏把這四個字排列好順序想一遍,就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從事情發生到此刻,已經過去了快要一百個小時。媽媽病了。她一直躺在那裏看着牀對面的牆壁,不喫東西,不喝水,不說話—據爸爸說,她也不怎麼睡覺,所以她一定是病了。爸爸只好拜託了一個朋友,到家裏來給媽媽打點滴,讓葡萄糖和生理鹽水交替着滴落到她的身體裏,客廳裏的一個很舊的衣帽架被拿進來懸掛吊瓶。我不敢看媽媽的眼睛,只好注視着這根柔軟的輸液管。像葡萄藤,蜿蜒上去,盡頭卻是那個一點都不像葡萄的玻璃瓶。
“媽,你就相信我嘛。”若是在平時,這句話我會用更柔軟的語氣說出來,可是現在,我也沒有力氣了,“我直覺很靈的。你看,上次爸爸做手術,我就是預感到他一定沒事,結果還不是沒事。這次也一樣。你們都說我運氣最好,我肯定能把我的運氣全都拿出來給你們大家平分。”
兩行很短的眼淚從她眼角滑下來,沿着太陽穴,就消失了。可是她臉上還是一點表情都沒有,似乎那不是眼淚,不過是因爲輸液輸得太滿,所以滲漏了出來。外婆推開門,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外婆應該是唯一一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人吧?不,也許還有北北和鄭成功。外婆衝着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外婆說:“你出來,讓她睡覺,別吵她。”
外婆你真聰明。你知道媽媽現在其實跟沉睡差不多,對吧?
陳嫣坐在廚房裏,就是那把媽媽平時坐的椅子上面。不過爐竈一片寧靜,幾個番茄放在水池旁邊,卻是沒有一絲將要被烹飪的跡象。她在哭。並且完全不介意讓我看着她哭。我站在冰箱前面,注視她的側影,就這麼待了一會兒。此刻,我不會感到尷尬,因爲我知道她也不會。跟那件憑空把地面砸出一個深坑的可怕事情比起來,所有的小情緒都會像是深秋時候的樹葉,不知不覺就掉光了。
“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南音你相信嗎?”她靜靜地說。她和我一樣,已經來不及給自己說的話增添上任何意義上的語氣。原來把情緒像塗顏色那樣塗到自己的語言上面,也是個體力活兒。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我總不能說,我比你們誰都相信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