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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然一動不動地蜷縮着。疼痛在周身肆虐。和在醫院裏的那些疼痛不一樣,原來疼痛這東西也像蘋果和玉米一樣有那麼多的品種。她對自己笑了笑。天。爲什麼。爲什麼不能是別的什麼殘疾?讓她突然變聾變啞也好啊她願意去學那些嫵媚曼妙的手語,讓她變成一個瞎子也好啊她還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在一面鏡子前面坐着儘管她根本看不見裏面的自己,癱瘓也可以至少坐在輪椅上的自己可以是一尊美麗的石膏像,哪怕是變成植物人她也可以一直睡着――等着王子來吻她。王子,對她拳腳相加的王子。但是無論如何,只要不是濃硫酸,什麼都好,什麼都好啊。
天快亮的時候,清潔工人開始在樓下孤單地掃着沒有人跡的馬路。他回來了。她還維持着剛剛的姿勢,像只蝸牛那樣睡着了。疼痛頑固地透過深深的睡夢鈍重地侵襲着她,像個沒有力氣卻很憤怒的嬰兒的小拳頭。他彎下身子抱她的時候還是弄醒了她。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臉,現在那張臉上有一種陌生的,她不熟悉的氣息。就好像他剛剛參加了一場很長很遠的跋涉。但是那是他的臉,親人的臉。他的手指輕輕地在她肩頭的那一塊淤青上撫摸着,她說:“陸羽平,你回來了。”
“我還以爲。”他居然不好意思地笑笑,像個跟女同學說話還會臉紅的小男生。他說:“我還以爲,你再也不想看見我。”
他抱緊她。他們的眼淚流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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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一天以後,他開始打她。起先是在爭吵到激烈的時候他纔會動手,到後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動手了。暴力有時候無非是一種習慣而已。他們倆之間有種東西在無聲無息地改變着。雖然她依然任性,依然跋扈,依然會囂張地對他說:“陸羽平我渴。”但是當他倒水給她的時候,她不敢再像以往那樣對他說:“我說我渴,又沒有說我要喝水,我要喝冰紅茶。”她會默默地接過來,然後一聲不響地喝乾它――哪怕她真的很想喝冰紅茶。
秋天來了,天氣漸涼。那段日子父親總是在全中國的上空飛來飛去,很放心地把她交給了陸羽平。那段日子因爲店裏的幾個打工的大學生陸續辭工,小睦也變得格外地忙。也就是說,沒有人知道夏芳然過着怎樣的生活。她漸漸習慣了以越來越熟練的姿勢在最短的時間裏把自己的身體蜷縮成胎兒的形狀。似乎這樣可以幫助她忍受。咬咬牙就過去了。她對自己說,還不都是那麼回事,生活永遠如此――你不是忍受這件事,就是忍受那件事,如果手術要推遲的話,你就忍受他吧。說不定等你要躺回到手術檯上的時候他就又變回原來的那個陸羽平了。她非常阿Q地想。她已經做不到像曾經那樣,努力地,用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吞的語氣對他說:“陸羽平你還是走吧。”明擺着的,如果她如今再用這種方式跟他講話的話那根本就是做秀了。而且還是那種沒觀衆沒票房明明演的是悲劇底下卻是一陣鬨堂大笑的秀。
你根本就離不開我。陸羽平心裏總像唸咒語一樣地對夏芳然說這句話。尤其是在她一聲不出地忍受他的拳頭的時候,默唸這句話更是過癮。你根本就離不開我。他惡狠狠地重複了一遍。他看着她靜靜地像只貓那樣臥在沙發裏,長髮垂下來,掩住了臉。很久,很久以前,他告訴她:“要是疼你就喊吧,喊出來會好受些。”她很固執地搖頭說不。真慶幸她那時候就養成了這個習慣啊。她臥在那裏,好像是睡着了,也好像是在舔傷口。更久以前――比很久還久的從前,他對她說:“夏芳然,我的名字叫陸羽平。陸地的陸,羽毛的羽,平安的平,記住了嗎?”現在她應該是記住了。怎麼可能記不住一個對自己掄拳頭的男人呢?
他悲從中來。他慢慢地走到沙發旁邊,蹲下,他的手輕輕放在她的頭髮上。他的聲音在顫抖,他說:“殿下。到牀上睡,好不好?”她打了個寒戰,抬起眼睛愣愣地看着他。怕他嗎?她問自己。現在她經常這樣問自己。怕他嗎?沒什麼丟臉的。如果怕那就承認吧。可是――不怕。因爲,因爲在那個他對她拳腳相加的晚上,她已經見過了除了她之外沒有人能從陸羽平身上看出來的東西了――所以,不怕的,因爲你們這下算是真的“相知”了。跟着“相知”後面的是什麼?對了,是“相守”,真聰明,你就跟他這樣相守下去吧。除了相守之外還有其他的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