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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地,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那表示她認命了。可是他顯然沒有注意到她的這聲嘆息。他長久地,其實是疼惜地凝視着她的眼睛。她的右眼已經看不見了。那隻孤單的右眼上面蒙上了一層白翳,一絲厭惡的神情終於在他臉上顯現了出來。要知道長久以來這還是第一次。他說:“你的右眼怎麼看着像條死魚?”
她微笑了。要知道在她完好無損完美無缺的年代,這種有些矜持又有些惡毒的微笑是她最攝人心魄的表情。她清楚這個。在她綻開一個這樣的微笑時她心裏習慣性地把握着那個最動人的尺度。她想陸羽平你完了,因爲你傷害不了我了。你可以打我可以罵我可以羞辱我,但是你已經傷害不了我了。陸羽平,你這個男人還真是沒有用呵。她挺直了脊背從沙發上下來,一如既往的優雅。她自顧自地走回房間,沒有理會他打開門,走到外面的黑暗裏。
凌晨的街寂靜得像是按兵不動的靈魂。空蕩蕩地讓自己置身其中的時候你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啞巴。這個時候的陸羽平非常,非常,非常的想家。不是那個夏芳然嘴裏一無是處連麥當勞都沒有的小城。而是那個沉睡着礦井的聲音,還有雙親的軀體的鎮子。已經有很多年,他因爲太過珍惜而沒能允許自己如此赤裸裸地想念它。但是現在,可以了,沒有必要再掩飾了。沒有必要再用任何方式愛惜自己的尊嚴了。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再慢慢地鬆開。你已經變成了一個暴徒。不是嗎?一個自甘墮落鮮廉寡恥的暴徒。火車的汽笛聲在城市的盡頭悲愴地鳴叫。恍惚間他覺得自己是在亡命天涯的路途上。想想看再過三小時就是早班礦工們上工的時候。燻黑的礦燈在他們額前渾濁地亮着,就像從城市污染的夜空中望見的星星。他用手掌抹去一臉溫熱的淚水。爲什麼教科書裏從來沒對小朋友們說過,一個暴徒其實也是有鄉愁的?“孟藍。孟藍。”他在心裏柔腸寸斷地重複着這個不共戴天的名字:“孟藍你害得我好慘。”
他在通往火車站的路上看見‘何日君再來’裏微弱的燈光。卷閘門沒有全拉下來,小睦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坐在吧檯那裏包牙籤。聽到響動的時候小睦警覺地抬起頭,然後溫暖地衝他一笑,小睦說:“我還以爲,是個打劫的。”
他熟稔地邁進來。小睦說:“趙小雪今天不當班,你不知道嗎?”他輕輕鬆鬆地說出趙小雪的名字。陸羽平愣在那兒,不知道該說知道還是不知道。小睦笑了:“陸羽平,別裝了。大家都是男人。什麼也不用多說,喝酒就可以了。”
他從庫房裏拖出整整一箱罐裝啤酒。“不夠冰,不過湊合吧。”他斟滿了兩隻杯子,“來,陸羽平。幹了。啤酒都不肯幹可就太沒出息了。”
他點點頭,一飲而盡。說真的他通常不怎麼喜歡小睦。他覺得他太油嘴滑舌――這正好是陸羽平所不擅長的事情。可是有時候,你又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身上有特別討人喜歡的地方。
他是最不會喝酒的那種人。幾罐啤酒下去就開始天旋地轉了。模糊地覺得小睦在嘲笑他:“我說陸羽平,芳姐是不是老是欺壓你啊?”他笑着,他不回答,他說:“你還不是一樣,有時候我看着你們倆在一起就像,就像――”“像什麼?”“像慈禧太后跟李蓮英!”他開心地,起鬨地嚷。
小睦怪叫了一聲,跟着開始狂笑。“陸羽平,你自罰一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