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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芳然輕鬆地嘆了口氣:“以後的事情我就全都告訴你們了。那段時間他要回家過年,所以,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來做的。我得買毒藥,還得找地方,還得想出來利用電影院裏放《情人結》的機會把它搞得浪漫一點――很不容易呢,比別人辦年貨還忙。”
徐至微笑了:“現在說重點吧。既然你忙了這麼一大場,那爲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喝了毒藥,可是你沒喝?”
“你猜。”她生動地笑着,“是一個特別,特別簡單的原因,簡單到白癡的原因。”她停頓了一下,“你們不要嘲笑我啊――因爲,我害怕了。我在最後那一刻害怕了。本來我們是想用買玫瑰花這個藉口把那兩個孩子支走,然後我們做我們要做的事兒。是他先喝的。他倒下去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把手伸給我,然後他好重地抖了一下。就像是把他命裏剩下的,所有的力量全都拋了出來。重重地摔在了我懷裏。那個時候我就突然怕了。我問自己這是怎麼搞的,我那麼想死我下了那麼大的決心。準備了那麼久不就是等着這一天嗎?還猶豫什麼呀怎麼這麼沒出息呢?我跟自己說不能那麼任性要馬上把毒藥喝下去,可是我的手一直抖,一直抖,抬都抬不起來。我真是納悶我那天吞安眠藥的勇氣跟冷靜都到哪兒去了?我心裏一直有一個聲音在跟我說:還有機會。你現在不去喝它還來得及。”眼淚湧進了她的眼眶裏,隔着墨鏡他們看不到她淚光閃閃,但是她的聲音瀰漫上了一種潮溼的水汽,“我是一個死過很多次的人。”她很小聲地說,“一個人彌留的時候,會看見光。我就看見過,那還是我剛剛出事的時候。很強,很耀眼的光,特別遠,遠得就像一聲用盡了全身力氣的,沒有邊際的喊叫。那個時候你就好快樂啊,你覺得你馬上就要飛起來。可是我沒有飛起來,我還是回來了。我回來的時候,一睜開眼睛,就看見鏡子裏自己那張臉。那個時候我都不知道哪個是夢。是那道光,還是那面鏡子。心裏空落落的,好慌。特別害怕。可是就算是那個時候,我還是很慶幸我醒過來了。還是醒過來好啊。因爲,你看見那道光的時候,心裏是很開心很幸福沒有錯,可是你同時也清楚,你覺得幸福是因爲你自己馬上就要變成它了。一旦你飛起來,你就要變成它了。我暫時還不想變成一道光,就算它是宇宙裏最溫暖的力量我也還是不想變成它。我還是想做夏芳然,就算是那個毀了容的夏芳然也可以,我捨不得就這樣讓夏芳然消失,因爲我愛她,我曾經拼了命地愛過她,保護過她。她給過我那麼多的快樂那麼多的驕傲。我不能因爲她現在變成一個負擔了就這麼甩掉她。其實說穿了我還是不想死啊,可是我想明白這件事的時候陸羽平的手已經完全冰涼了。我真蠢,你們是這麼想的吧?”
良久,徐至問:“剛開始審訊的時候,你爲什麼不說?你不是不想死嗎?又爲什麼要承認你自己殺人?”
“沒有證據。”她靜靜地說,“沒有人會相信我的。真荒唐,一個人要找出證據來證明自己怕死――可是那就是我當時的處境。毒藥是我買的,酒瓶上就是有我的指紋,連現場都有那兩個小孩可以作證,在別人心裏我就是一個毀了容所以心理變態的女人。還有你們――你們居然有本事找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來當犯罪動機。全齊了。那個時候我想這真是荒唐透頂。也許這就是我的命。那種時候難道要我來用這種語氣告訴你們我看見過一道光嗎?就是打死我我也做不出那麼白癡,那麼沒有尊嚴的事情。”
“徐至,”她歪着腦袋,嬌慵地一笑,“你是警察。你一定見過吸毒的人吧?”
“喂,夏芳然。”李志誠非常錯愕,非常底氣不足地打斷她,“你,你不能叫他的名字……”但是環顧四周發現沒人理他,非常尷尬,只好作罷。
“我是在電視上看見那些吸毒的人的。”她輕輕地嘆着氣,聲音裏染着一層悽美的霧,“我看見過一個倒黴的傢伙,他家裏人爲了讓他戒毒,把他的左手銬在牀架子上。可是他毒癮來了,一點理智都沒有了,你猜他爲了跑出去買海洛因幹了一件什麼事?他拿一把斧子把自己銬在牀架子上的左手砍掉了,然後就這麼鮮血淋漓地跑到大馬路上――這是真事啊我看的那是紀錄片。徐至,我知道那個時候的我,被你們認定了是殺人兇手的我,爲了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就得像那個吸毒的傢伙一樣,把自己變成一隻不擇手段的動物。否則沒有別的出路。爲了不遺漏任何一個有可能證明我無辜的細節我什麼都得告訴你們,哪怕你們根本就不瞭解我跟陸羽平之間的東西,哪怕你們非但不瞭解還要去嘲笑――你們已經開始嘲笑了,你們已經找出來那個叫趙小雪的莫名其妙的女人誰知道你們還找得出什麼?就算不能證明自己清白了總可以博得一點法官的同情來減減刑吧?既然已經變成動物了就得順着這條路走下去,我會告訴你們說我被毀容都是陸羽平害得,我會淚如雨下地告訴法官陸羽平打我,我還得在你們的人面前脫光衣服在我已經慘不忍睹遍體鱗傷的身體上大海撈針似的找出一個陸羽平留下的傷痕――運氣好的話也許還是有的。”她笑了,她的眼淚流了下來,“這樣換來的清白跟自由有什麼意義?這樣的清白跟自由,和讓那個傢伙瘋了一樣砍掉自己的左手的毒癮,有什麼分別?算了吧,我的命沒有那麼值錢。我的臉,我的身體,我的生活雖然已經被孟藍變成了這副亂七八糟的樣子,但是我不能再跟着外人一起糟蹋它們。徐至,”她溫柔地說,“現在你明白我那個時候爲什麼承認我是兇手了嗎?”
“我明白。”他看着她的臉,斬釘截鐵地說,“因爲你是一個美女。”他微笑了:“你一直都是一個美女。過去是,現在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