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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洛沮喪地在衛生間裏狂吐,覺得自己真是丟死人了。羅凱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笑:“你就好好喝你的羊湯吧。再喝兩大碗你的病就好了。”小洛眼淚汪汪地反駁:“昨天我特別冷嘛!”“誰要你去打雪仗的?”小洛沒來得及回答胃裏就又是一陣翻江倒海,不得不趕緊轉過臉,讓熱淚盈眶的眼睛深情地對着馬桶。“羅凱,我怎麼辦好嘛――”小洛委屈地說,“每一次吐完,我待一會兒就會覺得餓,可是如果真的喫東西的話又會難受了――”羅凱這下笑得更開心了:“忍着吧,是好事,沒準還能幫你減減肥什麼的。”“羅凱你欺負我――”“哎。”羅凱急了,“開個玩笑而已,真哭可就沒有意思了啊。”
他們倆誰都沒有注意到身後有幾個人意味深長地交換了一下眼神,以及惡毒的微笑。從那一天起,偷偷地寫在小洛書上的字不再是“醜八怪”,“麥兜”這些孩子氣十足的罵人話,而變成了一些非常骯髒,還有下流的句子。幾天之內,她的每一本課本上都貼着Kitty戴着小小蝴蝶結的大腦袋。小洛文具盒裏的那些HelloKitty貼紙很快就要用完了。說真的她不大明白他們爲什麼又突然要這樣對待她,她只是很抱歉地在心裏對Kitty說:對不起啊Kitty,老是要你來做這種事情。對不起。
上班主任的課時,小洛的胃裏又是一陣習慣性的噁心。糟了。要是昨天晚上沒有爬起來偷喫冰箱裏的那個檸檬派就好了。――這兩天媽媽本來只許小洛喝稀粥的。可是一個檸檬派都不行嗎?小洛委屈地想。她只好可憐兮兮地舉起手,講臺上的老師是見過那張診斷書的,他衝小洛點點頭,小洛像得了大赦一樣趕緊奪門而出。顧不上身後的那些訕笑的,意味深長的眼神。牆角一個聲音輕輕地,陰陽怪氣地說:“哎呀,不好辦呀。羅凱,你得負責任啊……”這句話引得他的周圍一陣輕輕的鬨笑。正在往黑板上抄例題的老師慢慢地說:“後排的,注意紀律。”
流言像病毒一樣擴散着,即便是幾天後,小洛的腸胃炎已經完全好了,流言卻也並沒有因此而停止。而且變成了大家課餘消遣的最好的話題。比如說,當一個女孩子給她的小姐妹們分話梅的時候,總會有人說:“不要忘了給丁小洛啊,人家纔是真正需要的人呢。”還比如,體育課跨欄,會有人細聲細氣地說:“老師啊,怎麼可以讓人家丁小洛跨欄呢,會出人命的噢――”幾個孩子清脆無邪的歡笑聲就會在這樣的玩笑之後響起。其實沒幾個人真正相信他們自己所傳的流言,但是每一個人都不認爲自己有什麼不對。要知道這本來就是大家都有分的。好一個可愛的“大家”,每一個人都可以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不屬於它,但是它卻總是在每一個人需要的時候默默地保護着他們。
那個時候,母親章淑瀾也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懼。事情的起因是剛剛入冬的時候。她從前的一個委託人現在開了一間留學中介,因此來遊說她送羅凱出國去唸書。其實她也只是在飯桌上隨便問了羅凱一句而已:“羅凱,你想不想去外國上學?”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萬一羅凱高高興興地說“想”她怎麼辦,她可捨不得啊。讓她意外的是,羅凱毫不猶豫地笑一下,說:“不想。”“爲什麼?”這下她倒是好奇了,“是離家太遠覺得害怕嗎?”“不是。”他搖頭,認真地看着她:“因爲我的朋友都在這兒。”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讓母親微微地一愣。他的神情裏有種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溫柔”的東西在裏面。那怎麼是一個小孩子的表情呢?母親憂心忡忡地想。不,他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了。他的喉結已經開始在那裏很明顯地那裏晃動了,他的臉龐的棱角和輪廓已經越來越清晰了,還有他的手,他拿着筷子的手――天,母親對自己說,我怎麼這麼愚蠢,怎麼沒有早一點看出來,單單看這雙手的話你會覺得那是一個孩子的手嗎?它已經開始變大,已經開始長出獨屬於男人的那種象徵力量的骨節。這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不再是孩子的羅凱溫柔地說:因爲我的朋友都在這兒。可是那語氣裏頭一回有了一種毋庸置疑的力量。
朋友?母親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有什麼朋友?他從小就不是一個喜歡交朋友的小孩。他小時候所有的老師都這樣說:他是個懂事的聽話的好孩子,就是有點孤僻。她問過他沒有朋友不覺得寂寞嗎?他漫不經心地說挺好啊。七八歲的一個小人兒,一臉漫不經心的表情,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他一直這樣,那麼會是什麼樣的朋友呢?不要胡思亂想了,她嘲笑自己,他說我的朋友都在這兒。他說“都”,那就說明不只是一個。你真是不可救藥。她對自己說。你怎麼能把曾經對付那個男人的那一套拿來對付你的兒子呢?
但是一旦你開始懷疑什麼,你就會在很多時候很多地方發現能印證你懷疑的東西。她有意無意地發現羅凱有時候會在喫完晚飯以後在房間裏打電話。雖然打得時間不長,但這是以前沒有的現象。她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見裏面傳出一陣心無城府的笑聲,也不知在說什麼,那麼開心。然後她爲她自己的這種行爲感到無地自容。一次,在羅凱放下電話去浴室洗澡的時候,她終於按下了電話裏的“菜單”鍵,調出了羅凱打過的號碼。然後她拿出開家長會的時候羅凱他們老師發給大家的班級通訊錄――那上面有所有老師,還有全班同學的地址和電話。她一個一個地查找,一個一個地核實。她一邊嘲笑自己無聊一邊孜孜不倦地把這查找的工作進行到底。終於她看到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號碼。她的手指沿着這號碼一路滑到“姓名”那一欄的時候她還心存奢望。是“丁小洛”那三個字徹底粉碎了她的最後一點期盼的。丁小洛。這當然是個女孩子的名字。
那天晚上,羅凱睡了。她悄悄地翻遍了他的書包,沒有找到任何關於“丁小洛”的蛛絲馬跡。於是她從裏面拿出了一本課本――這樣她明天就有理由到他們學校去了。起先她拿出來的是《代數》,後來想起羅凱說過他們這學期的數學老師的綽號是“母夜叉”,她怕如果這個母夜叉看到羅凱沒帶課本要給他難看,於是她把《代數》放回去,拿出來一本《物理》。
第二天她是專門在課間休息的時候到他們的教室門口的。很好,羅凱不在教室裏,這樣她可以在這裏待久一點。她辨認出來了羅凱的座位,在一堆課桌中間,她一眼就辨認出那隻早上由她來灌滿熱水的保溫杯。她對着那隻杯子溫暖地一笑,然後她把目光放在了所有進進出出的女孩子身上。看上去稍微清秀一點的女生都會讓她繃緊神經,因爲丁小洛就在她們中間。莫名其妙地,當每一個“疑似”丁小洛的女孩真的跟她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就會沒來由地相信:肯定不是這個,這個哪裏配得上我的羅凱。一個讓她神經緊張的女孩子終於出現了,那個女孩很漂亮,厚厚的,翹翹的小嘴脣在冬日的寒冷中紅得凜冽得很,高高地昂着頭,她覺得自己已經看見了這個小賤人對羅凱頤指氣使發號施令的樣子。可是這個時候有人叫她,她回了一下頭,謝天謝地,母親聽得很清楚,那個人叫她“許繽紛”。名字取得倒還不錯,母親輕鬆愉快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