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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來好夢,今夜卻不知爲何睡得極淺,連雪珠子簌簌落在琉璃頂上的細微聲響都能吵醒她,那聲音響了一陣就停了,她卻再也睡不着,起身到窗邊一看,原來那雪越下越大,無數紛揚的雪花從無盡的蒼穹緩緩落下。風不知道甚麼時候已經息了,只有雪無聲地下着,綿綿的,密密的。晶瑩的雪花一朵朵,四散飛開,天像是破了一個窟窿,無窮無盡地往下漏着雪。東一片西一片地飛散着,被風吹得飄飄揚揚。
宮裏的燈火稀稀疏疏地連成一片,雪像一層厚重的白練,漸漸籠罩起天地,一眼望去,只有不遠處的朝陽殿燃起明紅的燈火。
剛進宮時,她夜裏擇牀睡不着覺,看到那燈火還問過端娘,端娘告訴她,帝王寢殿燈火不滅。那時候她覺得很奇怪,要是不滅燈火,人該怎麼睡覺呢?現在想想,每一位帝王都是至高無上的孤家寡人,漫長黑夜裏的一盞燈火大約是他們唯一的陪伴。帝王都是寂寞的,可他們都曾有過一段快活無憂的時光,不像裴釗,從出生伊始就如此孤獨,從呱呱墜地到如今的盡收天下,二十七載的漫長人生,他從來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走過。她,很心疼他。
這世間總有許多事情高深莫測,教人難以捉摸。譬如一個人要種下某種情愫,這是非常簡單的事情,可若要這個人發覺自己的心意卻是難之又難,大約是之前自己的心只由自己掌握,可一旦交了出去,那顆心便不再是自己的了,四處輾轉到其他地方,便再也找不到了。她想起那些往事,裴釗答應帶她出宮,她就安心等待;裴釗說教她騎馬,她就歡喜地跟着;裴釗讓她別怕,她心裏果然妥帖下來。如今想來,這些莫名的信任與依賴究竟從何處來?這問題的答案似乎連向一片無人敢觸及的黑暗。吳月華不經意的一句話像是利刃,劃破了花團錦簇,某些無法言喻的禁忌咄咄逼人,教她不敢再想。
想不通的事情就莫要再想,否則會越想越心煩。蘇瑗揉揉額角,又重新鑽進錦被裏,窗外的月光雪光溶成一片,柔柔地透進來,地龍的熱氣太旺,燻得人渾身發軟,在睡着的前一刻,她還在想,不曉得此時此刻,裴釗在做甚麼呢?
第二日果真如端娘所說,雪堆得厚厚的,像是一牀頂好的鵝絨,一腳踩上去沙沙作響,她把隨行的宮娥們遠遠甩在身後,先捏了好幾個雪糰子,可惜沒有玩伴,只好又扔掉,撿了根枯枝當筆,在雪地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狗,看了看又覺得委實難看,便把那一片的雪掬起來堆了個雪人,琢磨着用什麼給雪人做眸子,黑曜石好還是瑪瑙珠子好?唔,還是用黑曜石罷,烏黑幽深,就像裴釗的眼睛。
又是裴釗。她心煩意亂地嘆了口氣,從荷包裏摸出一把瑪瑙珠子,這原本是她收起來打彈珠玩兒的,龍眼大的珠子通體瑩潤,幽幽地透着些光,挑了兩顆嵌在雪人臉上,想着該去御膳房找根辣椒蘿蔔之類的給雪人做鼻子,一轉身就看見她身後不遠處,裴釗負手而立,白雪茫茫中,挺拔如一棵勁松。
她懷疑是自己看錯了,因他出現得這般突兀,像是一個想甚麼就來甚麼的夢。不過很快她就發現這不是夢,因爲裴釗正一步步向她走來,愈來愈近,愈來愈近,她幾乎能瞧見那雙深邃的眸子,心裏一陣發悶,從雪人身上挖了捧雪,團了個糰子向他砸去。
裴釗眼疾手快,輕輕巧巧地接住了雪球,手微微用力,那雪球便似泠泠清泉般從指尖流出,他走到蘇瑗身邊,也不說話,嘴角噙着笑意,隨手捧了把雪堆在方纔被她挖走的地方,蘇瑗歪着頭看看豐腴了不少的雪人,跑去向宮娥要了盒螺子黛,給雪人畫了兩條又粗又濃的眉毛,彎彎曲曲地像兩條大青蟲,配上那雙圓溜溜的眼珠子,滑稽得不得了,笑眯眯地問裴釗:“像你嗎?”
裴釗一本正經地打量一番,左看看,右看看,把頭上的冠冕取下來給雪人戴上,含笑道:“這纔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