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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人一直在呼籲同情弱者,卻又總是把出色者歸入強者之列,似乎天生不屬於同情範圍。其實,世間多數出色者都因衆人的分享、爭搶、排泄而成了最弱的弱者,威尼斯就是最好的例證。
我習慣於在威尼斯小巷中長時間漫步,看着各家各戶緊閉的小門,心裏充滿同情。抬頭一望,這些樓房連窗戶也不開,但又有多種跡象透露,裏面住着人,關窗,只是怕街上的喧囂。這些本地住家,在世界旅客的狂潮中,平日是如何出門、如何購物的呢?家裏的年輕人可能去上班了,那麼老年人呢?我們聞到小河小港的惡臭可以拔腳逃離,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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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威尼斯的小巷小門特別關注,還有一個特殊原因。
威尼斯的生態景觀幾百年來沒有太大變化,那麼一個與我們中國關係密切的人物也應該熟悉這副景象。他從這兒走出,然後在遙遠的東方思念着這一切。這對他是一種預先付出的精神代價,報償卻是驚人,那就是以後很多西方人一次次唸叨着他的名字開始思念東方。
當然,我是說馬可·波羅。
馬可·波羅是否真的到過中國,他的遊記是真是僞,國際學術界一直有爭議,而且必將繼續爭論下去。沒有引起爭議的是:一定有過這個人,一個熟悉東方的旅行家,而且肯定是威尼斯人。
關於他是否真的到過中國,反對派和肯定派都拿出過很有力度的證據。例如,反對派認爲,他遊記中寫到的參與攻打襄陽,時間不符;任過揚州總管,情理不符,又史料無據。肯定派則認爲,他對元大都和盧溝橋的細緻描繪,對刺殺阿合馬事件的準確敘述,不可能只憑道聽途說。我在讀過各種資料後認爲,他確實來過中國,只是在傳記中誇張了他遊歷的範圍、身份和深度。
需要提醒學術界注意的是,他原本只是一個放達的旅行家,而不是一個嚴謹的學者。寫遊記,並不是他出遊的目的,事先也沒有想過,因此後來的回憶往往是隨興而說。其實這樣的旅行家,我們現在還能看到,一路的艱辛使他們不得不用誇張的口氣來爲自己和夥伴鼓氣,隨處的棲宿使他們不得不以激情的大話來廣交朋友,日子一長便成習慣,有時甚至把自己也給搞糊塗了,聽他們說旅行故事總要打幾分折扣。因此,我們不能把馬可·波羅的遊記當作科學家的考察筆記來審讀。
當然這中間還應考慮到民族的差別,意大利人至今要比英國人、德國人隨意。隨意就有漏洞,但漏洞不能反證事情的不存在。不管怎麼說,這位隨意順興、誇大其詞的旅行家其實非常可愛,正是這份可愛,使他興致勃勃地完成了極其艱難的歷史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