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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踢踢踏踏走着,調轉了車頭。趕車人手拽繮繩、輕揚長鞭,三輛大車結隊而去。陸文景仍失神地站着,宛若在夢中。馬蹄及車輪蕩起的浮塵不斷地落在她的頭上、臉上和衣服上,她那烏黑的頭髮和長長的睫毛都變成了灰土色。文景仍恍恍惚惚,神色茫然。她的視線一直盯在那車頂的鋪蓋捲兒上,被遙遙的鞭聲越揪越緊。直到那轔轔的大車走出她的視野,那滾動的車輪還碾壓着她的心。這幅圖象已刻在她的心扉上、靈魂深處,將伴隨她終生。她的嘴脣在翕動,似乎在喃喃自語。吳莊一個閨女的鋪蓋捲兒從農家的炕頭搬到了公家的牀頭,是個飛躍,是個象徵,意味着一步登天。但這個閨女並不是多才多藝的陸文景!不是爲之歡笑、爲之歌舞、爲之早起遲睡、嘔心瀝血的陸文景<o:p></o:p>
“文景,我把粉筆給你放到保管室外面的窗臺上吧。”吳順子說。他想點醒她,讓她明白自己的職責。見文景象石雕一般,一動不動,順子朝吳天保吐吐舌頭,訕訕地往大隊院裏去了。平日與騾馬打交道的吳天保,似乎沒心沒肺,一得空兒就愛吼幾嗓子。這天也不忍看文景這失魂落魄的樣子,悄悄兒溜到馬圈裏起糞去了。<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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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自己頭腦簡單,意識到自己的愚蠢,意識到自己被人耍了時,有一股悲憤之氣直衝腦門。陸文景感覺癱軟的軀幹裏又充足了氣,抗爭的力量又到身上了。她就象一隻被狗追逐的野兔一般,發瘋地跑着穿過一道窄巷,拐個彎兒來到生產隊大院。放開喉嚨就高喊:“吳順子!吳順子!”她不能不明不白地被人捉弄!必須知道這策劃者是誰!吳長紅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但是,空曠的大院如同南坡的墳場一般寂靜。院東的戲臺象只怪獸,虎視眈眈地張着巨口。革委辦、保管室的門上都緊緊地鎖着大鐵鎖子,無不露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只有文景那淒涼的呼叫聲在天空盤旋。陸文景突然想到她和慧慧在南坡摘麻麻花時親眼目睹蒼鷹抓野兔的情景。她覺得自己就是那被抓的野兔,吳長方、吳長紅就是那鷹的一雙利爪。他們將她提到高空,讓她興奮一會兒,再狠狠摔下來;再提到半空,讓她空高興片刻,再狠狠摔下來。一次比一次摔得慘重!這樣反覆操作,就是要把她摔麻木、摔服帖!叫她別再掙扎,任憑他們宰割!<o:p></o:p>
她一眼瞥見保管室窗臺上放着十幾支粉筆,紅、黃、藍、白在陽光下閃爍。如同魔幻一般露出了盈盈笑臉,頻頻地向她招手。意思是快來完成領導交給的任務啊。文景從鼻腔裏哼了一聲,跑上前抓了那粉筆,衝到戲臺口。咬着牙寫道:“騙子、陰謀家統統見鬼去!”然後,她拆掉那被火燻黑的野竈臺,搬了那黑色的磚頭,朝“騙子、陰謀家”發狠地砸去。想起衣兜裏還有那鼓吹“一打三反”的稿子,她翻過衣兜出來撕個粉碎!<o:p></o:p>
聽得大街上呼兒叫女的聲音中伴隨着急促的跑步聲,陸文景猛地想起吳長紅說他上午要領着基幹民兵去吳天才家“割尾巴”的事來。“找他去!看他怎樣搪塞!”文景的行動完全被失敗的氣憤、發泄的衝動控制着。<o:p></o:p>
隨着躁動的人流來到吳天才家,只見院裏已亂成一團。幾個基幹民兵正鋸南牆根兒的榆樹。白咧咧的鋸條象猛獸的牙齒,正哧呼哧呼地侵入碗口粗的樹幹的深處。另外並排的四株兄樹在窸嗦發抖。院裏等待着剝榆樹皮的男女老少則手持菜刀、鐮頭,望着那搖搖欲倒的榆樹,一陣兒朝東擁動,一陣兒朝西涌流。他(她)們吵吵嚷嚷,既想搶佔開剝的最佳位置,又怕遭了極刑的榆樹跌倒時砸着自己(當時農村大面積推廣高粱玉茭,老姓喫不到麥子面。只能喝高粱面紅麪條。高粱面粘性差,煮進鍋裏就變成了糊糊。不知何人發明了攪和榆皮面的辦法。在一升高粱面中摻上一把榆皮面兒,情形就完全不同了。不僅麪條精道,而且光光滑滑口感極好。所以,上等榆皮面兒的價錢比白麪都昂貴)。有人見文景赤手空拳,便勸她:“快就近借把切刀去!”<o:p></o:p>
滿腦子官司的陸文景根本不理會這些。她只是找吳長紅。見院裏沒他的鬼影兒,就徑直跑到吳天才家裏去。只見屋裏也是亂糟糟的。蘆葦編的新鍋拍子也扔到了地下,上面踩滿了腳印。新淹了蘿蔔茵子的酸菜缸和蜜罐子都被打碎了,深綠色的液體和鮮黃的棗花蜜正往一起交匯。一酸一甜的味道相混彌滿全家,擰成一種說不出名兒的鬼氣味,甚是難聞。吳天才不知躲到哪兒去了,他的女人正跪在地上,一邊收拾一邊垂淚。<o:p></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