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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絹姨
三年前的這個季節,姐姐離開了家。那是在秋天,我們從小長大的這條學院路落滿了梧桐葉。絹姨抬起頭,說:“今年的葉子落得真早。”十月的陽光鋪滿了絹姨的臉,她還是那麼漂亮。姐姐像以前那樣擁抱了我。姐姐說:“安琪,再見。”她露出藏藍色毛衣領口的鎖骨硌了一下我的胸口。
那天晚上我一如既往地失眠。火車在我們這個城市的邊緣寂靜地呼嘯着,比睡着的或睡不着的人們都更執着地潛入黑夜沒有氧氣也沒有方向的深處。我知道姐姐現在也沒有睡着,她一定穿着那件藏藍色的毛衣,半躺在列車的黑夜裏。長髮垂在她性感而蒼白的鎖骨上,那是一個應該會有故事發生的畫面。如果交給絹姨來拍,她會把姐姐變成一個不知道渥倫斯基會出現的安娜。注意角度就好,避開姐姐那張平淡甚至有點難看的臉。
絹姨一直都用她的職業習慣,裁剪着她的生活。那份她自己都沒覺察到的冷酷隱藏在她美麗的眼睛裏。我和姐姐不同,我有點怕她。所以我討厭用她的方式講故事,我不想給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找任何藉口。
我的手機響了。是絹姨。對不起我忘了告訴你們,我叫林安琪,十九歲,在一個離家很遠的城市念大學,藝術系,大二。絹姨前年春天去了巴黎,她夢想了很久的地方。
“安琪,我們上個禮拜到布列塔尼去拍大海,太棒了。”
“安琪,你的法語現在怎麼樣了?”
“安琪,畫畫一定要到法國來……”
每一次電話她都是這個程序:“我們”怎樣了,法國多麼好,等等。這個“我們”,指的是她和一個叫雅克的法國男人。他比她小十歲,是她的助手——工作室裏的和牀上的。她是一個閱盡風景的女人,像有些女人收集香水那樣收集生活中的奇遇。一直如此。
十年前的某一天,媽媽把她從北京帶回來。那一年,她二十二歲,和姐姐離家時一樣大。她也是瘦的。和姐姐一樣,領口露着蒼白而性感的鎖骨。可是姐姐的瘦是貧瘠,她的瘦是錯落有致。冬天正午的陽光下,她明媚地對我們一笑,那種和我們當時的生活無關的嫵媚讓九歲的我和十五歲的姐姐不知所措。媽媽安頓她睡下,然後像往常一樣走進廚房,水龍頭和油鍋的聲音一點都沒變,可是我知道從此有一樣障礙橫亙在我的生活中,儘管這障礙是一個千姿百態的園林——其實我對這個絹姨一無所知,只知道她是媽媽最小也最疼愛的妹妹。姐姐卻渾然不覺,她說:“天哪安琪,她像費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