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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他又一次地微笑了,在他身邊,那個剛剛爲他拉風箱的男孩子也站直了身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對我說:“別誤會,小兄弟。我們這間鐵匠鋪是不要錢的。”
這時候另一個人拾起他扔在地上的鐵錘,非常熱情地接近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俊俏的小兄弟,要不是這身衣服,還以爲是個美嬌娘呢。”
就是在那一天,我認識了他們三個。這羣風流倜儻、徇徇儒雅的鐵匠。拉風箱的最年輕的男孩子是向先生,向秀,他們叫他子期。那個上來拍我肩膀,說我像美嬌娘的是呂先生,呂安,他們叫他仲悌。
他,那尊神,他是嵇康,他說我也像朋友們那樣,叫他叔夜就好。
然後他問我:“你叫什麼?”
我搖頭,我沒有名字。我從小長大的那座目不識丁的村莊裏,人們都叫我老三。
“那麼——”他略微沉吟了一下,他沉思的樣子真是好看,幽深的眼睛似乎是在眺望無窮盡的蒼天,但是其實什麼都沒有看見。就是這樣美麗的一秒過去以後,我就有了名字。他叫我藏瑛。向先生和呂先生都說這個名字配我的人,可惜他們不知道,那個“藏”字對我來說很難寫,我認得的字不多。但是那一瞬間我就決定了,我一定會好好地練習這個字,把它複雜的筆畫記下來。因爲這是我的名字,因爲一個有了名字的人應該從此懂得自尊。
“你從哪兒來?你要短刀幹什麼?”他扶着我的肩膀,他的手很大,有力而且溫暖,隔着薄薄的衣衫,我能感覺到那幾顆被鐵錘磨出來的老繭。我略帶惶恐地搖搖頭,我不想說。那不是他們能夠理解的生活。雖然他們在打鐵,雖然他們都穿着很樸素的衣衫,可是我仍舊知道,他們跟我是不同的。他們是羣尊貴的人。他們臉上的神情、說話的聲音裏都充滿了那種知道自己會贏得別人尊重的味道。
我不想在他們面前提起我的家、我的爹孃、我曾經的生活。有什麼好說的呢?亂世之中,赤貧如洗並不新鮮。全家人都是要喫飯的,所以,所以當那輛從城裏駛來的漂亮馬車停在我家茅屋外面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怨恨爹和娘。馬車上下來一個衣飾考究的男子,但是據說,這個光鮮亮麗的人只不過是我未來主人的僕人。他看着我,然後讓我轉過身,然後摸摸我的臉,再捏捏我的肩膀跟腰,最後要我張嘴,看我的牙齒。我從不知道買一個人和買牲口一樣,都是要看牙齒的。
我的爹和娘在一旁恭順地垂手而立,連帶着的,看我的眼神裏竟然也沾染上了一抹卑屈的諂媚。男子說,我這麼精緻的臉怎麼會長在這麼一個窮鄉僻壤裏。他還說,他家老爺一定會寵我的。然後他留下了訂金,說再過兩天就來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