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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種流暢的奔跑中,我帶着19歲的肉身,清楚地感覺到我正處於彌留之際。我在喪失思想的能力,喪失語言的能力,換言之,我在喪失所有和這個世界相處的本領。所以最後的日子快要到了,所以藍色的馬飄然而至,它找上了我。
究竟我和我的小說之間,發生過什麼具體的事情,我已不再記得。我只知道,我們相依相伴了很久,說相依爲命,也對。藍色馬溫潤的體溫磨掉了所有關於磨難的記憶。它帶着我跋涉,沒錯的,我還是能夠想得起來,我和我的小說,我們一起走了漫長的路途,我也記得,那條路越來越荒涼。
“到底有沒有終點呢?”我問藍色馬。
它輕輕地笑:“我怎麼知道,我還想問你呢。”
“如果我告訴你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終點,你還願意跟着我嗎?”那真是我的聲音麼?19歲那年的聲音真是清澈,帶着那種只有青春才能賦予人的忐忑。
“開什麼玩笑——”它半轉過腦袋,“明明是你無論如何都要跟着我。甩都甩不掉,真頭疼。”它魅惑地衝我眨了眨眼睛,我就在這一瞬間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我把所有的期待都留給了塵世中的掌聲,我把所有的眼淚都留給了我愛過的男人們,我把所有的牽掛都留給了我已經離去的父母和我如今已經不怎麼認得的孩子,我把所有的欣喜和失望都留給了這個千瘡百孔左右爲難漏洞百出的人生。所以現在,對這個世界,我沒有任何話好說。反正所有的風度翩翩都是徒勞無功,反正所有的情深意重都是海市蜃樓。我只想跟隨着我的藍色馬就這樣無休無止地奔跑下去,因爲我把我靈魂深處最潔淨的東西給了我的小說,那種東西它的名字既不是期待,也不是悲傷,不是牽掛不是欣喜不是失望不是所有的愛恨情仇,人類還沒能造出一個詞語來像命名所有情感那樣給它起個名字,所以它才能如此清澈和柔軟,沒有一絲一毫被人類的語言侵略過的痕跡。
我和藍色馬一生的旅途上,途經了一座廢棄的火車站,一座鍊金的舊工廠,還有無數的細雨中的墓園,鮮花的花瓣都在死人們的姓名間自得其樂地凋零了。後來,就是荒涼,連墳地都沒有的荒涼。千里赤地龜裂着,遠處的天邊盛放着一株桃花,聲嘶力竭的豔,不過就是永遠都沒可能接近。我不問藍色馬我們現在在哪裏,它只是問我:“你確定要繼續走下去嗎?”我說:“要。”心裏當然很害怕,恐懼就像長驅直入的風,但是沒有方向的時候,除了前進又能怎麼樣呢?轉過頭去原路返回才更需要勇氣。
“我們的水不多了。”我告訴藍色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