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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陌生人推着我去公園散步。說是散步,我坐在輪椅上,也就是曬太陽罷了。他俯下身子,替我扣緊毛衣的紐扣。他微笑着說:“媽媽,你就像你19歲那年一樣漂亮。”他在說謊。可是我愛聽。我的眼光死死地盯着遠處的飲料攤,五彩繽紛的刨冰在紅鼻頭小丑的手中絢爛着,就像小孩子們此起彼伏的歡呼。“媽媽,你也想要刨冰麼?”他笑着搖頭,“你徹底變成一個小孩兒了媽媽。好吧,你等着。”他的背影離我越來越遠,他停頓在小丑的眼前。我奮力地搖着我的輪椅,搖到了綠樹叢後面。一條蕩氣迴腸的斜坡在我眼前延伸着,猶如天啓。
有一個小孩子站在我的輪椅前面,好奇地、清澈地看着我。我說:“你幫我一個忙,好孩子,你幫了我,那邊會有個叔叔送給你刨冰。”他點頭,說:“好。”
我說:“你推着我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到了下坡的地方,鬆手。很簡單,你會做,對不對?”他沉默了片刻,突然狡黠地一笑,我在他眼睛深處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藍色。“你來了。”我說。“來了。”他聲音稚嫩語氣卻滄桑。
“那麼開始吧。”
所有的風景開始流動了。耳邊的風聲無比涼爽,我在這令人微笑的急速中閉上了眼睛,不去理會身邊所有人的驚呼聲。滑動越來越快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在玩兒時的大滑梯——時光開始倒流了。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死期將至是在我最好的朋友的葬禮上;我孩子的孩子出生那天在下暴雨,那家醫院的燈光是種奇怪的灰色;醫生對我說:“你懷孕了,恭喜!”我聽見耳邊有種奇怪的嗡鳴聲,好像有一隻即將被松脂包裹成琥珀的昆蟲;我和平靜的陌生人的父親在新年的北極圈慘淡的極光下面烤火,火苗在無盡天地裏代表人生的一切虛幻;我17歲那年夏天是綠色的青草的味道;我小時候放跑了紅色的氣球,媽媽說:“寶貝別哭,媽媽給你買新的。”……然後就是一聲巨響,然後是黑暗,然後我飛起來,我變成了光。那一瞬間我想起夢裏藍色馬說過的話:“要想走出那片荒原,你只能學會——不再執着於‘我’這個幻象。”可是我來不及把它寫到小說裏面了,我已經不再是我,我成了一束光。
這就是我想要留給世界的。我已經和我的藍色馬、我的小說飲盡了最後一杯酒,死不是什麼大事情,西出陽關而已,我不需要故人。
2009年7月 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