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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請您留言。”這句唱歌一般的話像是發令槍,她的手指們蜻蜓點水地伏在鍵盤上,等着出擊。比如:“下班回家買點醬豆腐。”還比如:“我要加班,今天你去我媽那裏接貝貝。”這個時候她會想,貝貝應該是他們的孩子,可是,萬一是條狗呢,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這便是她的樂趣所在。所以她最討厭的就是這種留言:“請速回電。”乾淨得令人反感。她的手指剛剛飛起來,就必須停下,似乎有種慣性讓它們不安地匍匐在鍵盤上,蠢蠢欲動。何必呢,要是就爲了說這句話,買漢顯呼機做什麼?這是數字機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啊。
她到現在都記得,有一次,一個聲音很好聽的女人只留了四個字:“咫尺天涯。”她難以置信地問:“就這些?”那女人很有禮貌地說:“是的,就這些,謝謝你了小姐。”她們臺裏的幾個女孩和她們的大領班一起喫飯的時候討論過,她們嬉笑着達成了一致的意見:“她一定是在偷情吧。”大領班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我最恨這些搞人家老公的賤女人,不要臉。”一轉眼,那些一人抱着一個飯盒嘻嘻哈哈的女孩子們都各奔東西,有的有了老公;有的,在搞別人的老公。
她的手指們只能在她聊QQ的時候才能尋回一點昔日的記憶。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屋裏,背後的洗衣機單調地響着。正在跟她聊的是一個初中同學,遇上了感情的挫折,她在這邊不遺餘力地安慰她,大段大段地,打着那些鼓舞人心,或者溫暖人心的句子。她承認,她可以不必說那麼多,她只是突然之間,想要手指放肆地尋回一點昔日的記憶。這些年,它們太寂寞了。興起之時,敲擊鍵盤的聲音就不再是一個一個的點,而是連成了一條美好曼妙的弧線。曾經,遇上很長的留言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一對情侶吵了架,其中一人向另一人求和的留言往往長得令人髮指——超過了規定字數他們會連着發好幾條。可那是手指的狂歡節。她還記得其中有個一聽聲音就還在上高中的女孩子,怯生生地說:“最後一句話是:520的意思是我愛你。”谷棋笑了,突然之間想逗逗她,於是她說:“明白了,520就是您愛他,對麼?”“不對。”那女孩子急了,“是我愛你,小姐你一定要照我說的原話打上我愛你,不能打成這個號碼的機主愛你,你明白嗎?因爲這個呼機是我的,可是我是在代替我的好朋友給她男朋友留言,她的呼機被她爸媽沒收了!所以她男朋友知道這段時間她都借我的呼機和他說話。可是你如果把留言打成是這個號碼的機主愛他,那就要出大事了,那個男生會以爲是我在挖牆腳小姐你知道這很嚴重嗎……”她解釋得亂七八糟,但是谷棋聽明白了。
身後的洗衣機開始狂躁了起來,因爲洗滌完畢,開始甩幹了。脫水桶裏急速的颶風聲和她打字的聲音相互呼應着,她依稀覺得那些漢字因着她的速度,和洗衣機裏的那些衣服一起,被飛快地攪和得七零八落。她們受訓的時候都是用五筆輸入法——所以漢字在她心中經常會是一個支離破碎的狀態,也不奇怪。洗衣機終於靜了下來,她在對話框裏留了一句:等一下,去晾衣服,就回來。然後站起身,走過去掀開了洗衣機的蓋子。看着裏面一堆衣服已經纏在了一起,孩子氣地在心裏問它們:甩乾的時候,疼不疼?
回來的時候,QQ上閃爍着一個新的頭像。“虹姐——”她開心地自言自語了起來。手指因着興奮,移動得益發快了。“虹姐好久沒見了,你好嗎?”她能夠想象虹姐在電腦的那一頭,不緊不慢的樣子,虹姐說:“琪琪丫頭,下禮拜出來喫飯吧。”
虹姐就是她們的大領班。當年,虹姐第一個跟她說:“琪琪,你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早點去學些什麼,給自己往後作打算吧。”她有點疑惑地看着虹姐,身後,依舊是衆人忙碌的身影,和一直瀰漫到天花板的鍵盤聲。月末考覈在即,所有的女孩子都忙着要多接幾通電話,好湊夠每個月6000通電話的定量,不然會被扣錢的。
“我看我們是做不長了。”虹姐背起揹包,看似隨意地說。
“怎麼可能?裁了誰也輪不到你和我頭上。”她愉快地聽着自己的鞋子敲擊在樓梯上的聲音。
“笨蛋。”虹姐嘲弄地啐她,“你自己看看,現在有多少人在拿手機發短信?日子長了,誰還用得着我們?”
“可是手機比呼機貴那麼多,怎麼可能人人都去用手機呢?”她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