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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我們都死了。”主人回答,“這理由還不夠麼?”
沈老師死了,八年前死於腦出血之後的深度昏迷;曲陸炎也死了,去年冬天死於肝癌,這是他上個月才從同學聚會上聽來的;他也死了,十天前的事情,算是俗稱的“屍骨未寒”,死於突發性的心肌梗死——他也是死了以後才知道自己原來有心臟病的。沈老師的小女兒,若梅也死了。死於1977年。
葬禮之後,活着的人都還熱熱鬧鬧地活着;那麼,死了的人也該一起喫頓飯纔對。他不知道這邊的世界裏有沒有這些習慣,只是他剛死沒多久,還不適應那種寂寞。
主人推開門,招呼走廊上的服務生:“上涼菜吧,也把酒打開。”然後,他回過頭,對曲陸炎說:“我知道,你心裏肯定想過,到死也不再跟我說話。可現在大家都已經死了,所以,我們可以坐下來喫頓飯了。”
曲陸炎笑了:“沒錯,自從死了以後,我就不恨你了。”
主人擺擺手:“不提這些,恨不恨的,跟死活也沒關係。我們今天不醉不歸。你多久沒好好喝酒了?反正你現在用不着再擔心肝臟。”
“我倒是沒那麼饞。”沈老師笑道,“活着的時候整天偷着喝酒,現在想怎麼喝就怎麼喝,反倒沒什麼意思。”
他在1977年的那個傍晚,最後一次看見若梅。若梅穿着一件很舊的白色襯衣,上面隱隱地撒着一些看不出色澤的碎花,深藍色的布褲子——滿大街的女孩都會這麼穿,但是到了她這裏就有了種嫋娜。她在通往他們母校的街口徐徐地轉過身,對他漫不經心地笑笑:“你是不是也去考大學了?”若梅的眼睛直視着他的臉,語氣橫衝直撞——那時他早已聽說了若梅的病,人們早就在傳的,病是生在腦袋裏,說是心裏,也對——總之,根治是不大可能的,跟她多說幾句話就能發現她不對頭,可惜了,一個那麼美的姑娘。已經是紅顏了,估計也只好薄命。
他依然把若梅當成了一個正常人。他告訴她,沒錯,參加了高考,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好些人都參加了,那誰,那誰,還有誰誰誰;有誰去了北京,有誰考上了名校,又有誰意外地被分配到了某些在他們眼裏非常浪漫的遠處;而他自己,還行吧,接納他的那所大學沒那麼顯赫也沒那麼傳奇,不過好歹是所有根基的老學校——聊的都是沈老師過去的學生,若梅全都認得的。他站在那個黃昏裏跟若梅聊了足足半個小時,歷數所有考上了大學,即將開始全新生活的故人們。他是故意的。曾經,沈若梅心比天高,沒興趣正眼瞧他們。他自認爲也在注意自我剋制,並沒有在這個患了精神病的女孩子面前炫耀他們的錦繡前程——若梅安靜地聽,聽完了,嫣然一笑:“真好呀,真好。”他略帶錯愕地望着她瀲灩的笑容,心想她果然是腦子有問題了,居然如此心無雜念地替別人歡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