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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C省師院的那段日子,石燕几乎每晚都躲在被子裏哭。C省師院太讓她失望了,學校沒名氣也就罷了,學不到東西也就罷了,本來她也沒指望在這裏成什麼大氣候,只指望儘快熬過這四年本科,一畢業就考研究生,考到一個好學校去,揚眉吐氣,從新做人。但C省師院的問題遠遠不只是沒名氣,完全像個充軍流放之地,這四年怎麼熬得過去?
C省師院的前身是D市師院,如今大學升級風盛行,兩年制改三年,三年制改四年,培養爲人師表們的學府也未能免俗,師範改師專,師專改師院,師院改師大,市辦變省辦,省辦變國辦,於是D市師院搖身一變成了C省師院。但名字改了,內部結構卻沒多大變化,仍然是那些老師,仍然是那些課程,雖然掛了個“C省”的大牌子,但也沒把學校搬到C省的省會E市去,還是待在D市。
D市是個礦山城市,只市政府那塊還像個城市,一出那塊,就像進了礦山一樣,路邊全是一座座小山,而且是那種不長樹的小山,整座山都是光禿禿的,山上是大片大片顏色可怖的石頭。聽說那些小山的內部都被採礦的掏空了,搖搖欲墜,經常塌方,特別是下大雨的時候,雨水可以把半座小山帶下來,活埋路上的車輛和行人。
D市的北面是煤礦區,不知道挖出來的煤塊是供應給誰了的,但那些煤粉肯定是見者有份,因爲D市上空永遠都飄浮着灰黑的塵土。如果出門上街的時候剛擦過皮鞋,換過襯衣,那麼等你回來的時候,襯衣的領口啊袖口啊就都成黑的了,皮鞋卻從黑色變成了灰色,頭髮那不用說,早就黏糊糊的了。
從煤礦區經過的時候,經常可以看到一些礦工,衣服黑糊糊的,手臉也是黑糊糊的,可以說比正宗非洲黑人還黑,但牙齒卻不像正宗非洲黑人那樣從頭到尾的白,而是這裏那裏沾着煤粉,像斑馬一樣黑白相間。
不幸的是D市火車站就在那一塊,所以石燕坐火車回家的時候就非得到那片去不可。不用說,火車站也沾了煤礦的光,到處都沾着黑糊糊的煤粉,候車室是髒糊糊的,火車廂是髒糊糊的,車上的廁所那就更是髒糊糊的了。她每次去坐火車的時候,看着車站附近那些光禿禿的小山,看着山腳那些歪歪斜斜的工棚,就只想哭,不知道是爲那些礦工哭,還是爲她自己哭。
坐在火車上,她也是坐一路,緊張一路,因爲同行的大多是礦工,從附近的鄉下來礦山幹活的。煤礦很少有女礦工,所以礦山基本是個“男兒國”。那些礦工看見了女人,不管你年紀大小,也不管你是醜是美,都會想方設法往你跟前湊。石燕第一次坐火車就差點給嚇死,因爲一路上不斷有男人坐到她身邊來,使勁擠她,還趁她打盹兒的機會摸她捏她,嚇得她覺也不敢睡了,一直睜大眼睛,驚慌地看着那些露出斑馬牙對她微笑的礦工。
她父母聽說了火車上的情況,就不讓她單獨坐火車回家了,他們找熟人,走路子,每次放寒暑假的時候就想方設法找輛車來接她,開學的時候又想方設法找輛車送她回學校,當然都是貨車,就是那種“解放”牌大卡車,因爲她父母沒本事搞到小車,不過她已經覺得很舒服了,至少不用擔心有人摸她捏她。
她從前總覺得“洞洞拐”那小山溝貧窮落後,閉塞不堪,一心只想逃離那個地方。但她在D市待了一段日子,再回到“洞洞拐”的時候,覺得那條小山溝真是山清水秀啊,什麼地方都像水洗過了的一樣乾淨。極目遠眺,可以看到好遠好遠的地方;登山鳥瞰,可以看到廠房農田,綠樹紅花,真的是風景如畫。不像D市那邊,總讓你懷疑自己的視力有問題,因爲看什麼都是灰濛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