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亞·馬爾克斯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當弗洛倫蒂諾·阿里薩被洛倫索·達薩拉着胳膊穿過教堂廣場,直走到教區咖啡館的拱廊下,並被邀請坐在露臺上時,他連氣都喘不上來了。這個鐘點還沒有其他客人,一個黑女人正在沖洗寬敞大廳的地磚。大廳的彩色磨砂玻璃滿是裂痕和灰塵,廳裏的椅子四腳朝天地放在大理石桌子上。弗洛倫蒂諾·阿里薩曾經好幾次看見洛倫索·達薩在這裏跟集市上的阿斯圖里亞斯人一邊賭錢,一邊喝桶裝的紅酒,還大聲地爲連年的戰爭而爭吵,但吵的是其他地方的戰爭,並不是我們這裏的。他相信愛情的宿命,很多時候他都會問自己,遲早有一天他會和洛倫索·達薩見面,那情形將是什麼樣子。這場會面沒有任何人的力量能夠阻止,因爲它是兩人命中註定的。他設想會有一場不平等的爭吵,因爲不僅費爾明娜·達薩在信中提醒過他她父親性格暴躁,他自己也親眼見識過:即便是在牌桌上大笑的時候,洛倫索·達薩的眼神看起來也像暴怒一般。他全身上下都是粗魯的明證:醜陋可憎的大肚子,拿腔拿調的說話聲,像猞猁一樣的絡腮鬍子,粗糙的雙手,以及無名指上那隻蛋白石的戒指。他唯一能打動人的地方,也是弗洛倫蒂諾·阿里薩第一次看見他走路時便注意到的,就是他和女兒一樣,走起路來像頭小母鹿。然而,當他指了指椅子示意弗洛倫蒂諾·阿里薩坐下時,他覺得他沒有看上去那麼粗魯了。當他邀請弗洛倫蒂諾·阿里薩喝一杯茴香酒時,後者恢復了平穩的呼吸。弗洛倫蒂諾·阿里薩從沒在早上八點鐘喝過酒,但他還是心存感激地接受了,因爲此時此刻他正迫切地需要喝上一杯。
事實上,洛倫索·達薩沒用五分鐘就說明了來意。他放下架子,說得那麼誠懇,以至於弗洛倫蒂諾·阿里薩一時間不知所措。自從妻子死後,他給自己定下的唯一目標,就是讓女兒成爲一位高貴的夫人。而對一個大字不識、靠販賣騾子爲生的商人來說,這條路漫長而且沒有把握,更何況在聖胡安·德拉希耶納加省,他那盜馬賊的名聲雖沒有坐實卻流傳很廣。他點燃了一支腳伕的雪茄,感慨地說:“唯一比壞身體更糟的,就是壞名聲。”然而他又說,他變得富有的祕密就在於,在他那衆多的騾子中,沒有哪一頭能像他本人這樣勤勞和堅韌,即便是在最艱苦的戰爭時期,在村莊一夜間被燒爲灰燼,田園荒羌殆盡的時候,他仍舊如此。雖然女兒並不知道父親對自己前途的高瞻遠矚,但她卻一直表現得像一個積極的同謀。她聰明,而且做事有條不紊,甚至剛一學會認字就想到要教父親識字。十二歲時,她就已經非常懂事,甚至不需要埃斯科拉斯蒂卡姑媽的幫忙就能操持家務。洛倫索·達薩感嘆道:“這真是一頭金騾子啊。”當女兒以門門功課都是五分的成績小學畢業,並且在畢業典禮上獲得榮譽獎狀時,他意識到聖胡安·德拉希耶納加太狹小了,在那裏無法實現他的夢想。於是,他變賣了田地和牲口,懷着全新的熱情,揣着七萬金比索,來到了這座破敗的城市。儘管城市的昔日輝煌已不復存在,但在這裏,一個美麗的、受過古典教育的女人尚有機會通過一樁美滿的婚事獲得新生。而弗洛倫蒂諾·阿里薩的闖人給這個需要全力一搏的計劃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障礙。“所以,我是來懇求您的。”洛倫索·達薩說。他把雪茄的菸頭浸到茴香酒中,然後又吸了一口已經沒有煙霧的煙,用憂傷的口吻最後說道:“請您別擋我們的路。”
弗洛倫蒂諾·阿里薩一邊聽他說,一邊小口呷着茴香酒,完全沉浸在對費爾明娜·達薩過去生活的勾勒之中,甚至都沒有思忖一下輪到自己開口時該說些什麼。但到了這個時候,他意識到無論說什麼都會牽動自己的命運。
“您跟她談過嗎?”他問道。
“這您可管不着。”洛倫索·達薩說。
“我這樣問您,”弗洛倫蒂諾·阿里薩說,“是因爲我認爲她纔是有權決定的人。”
“根本不是這麼回事,”洛倫索·達薩說,“這是男人的事,應該在男人之間解決。”
他的語氣變得帶有威脅性,鄰桌的一位客人回過頭看了看他們。而弗洛倫蒂諾·阿里薩的語調卻是再溫和不過了,但表現出他所能表現的最堅定的決心。
“無論如何,”他說,“如果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我無法給您任何回答。否則,那就是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