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姜小沫惹禍中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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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頭馬這一歪脖子,可就把馬車帶歪了,斜刺裏衝向路旁的旱溝。車把式見勢頭不對,抱着腦袋從大車上跳了下來。整個馬車連同那一大車窖冰,轟隆一下翻進了土溝。其中一匹套馬連摔帶砸死在當場,可憐的頭馬和另一匹套馬在溝底四蹄亂蹬,再也掙扎不起——馬的胯骨已經砸碎了。此時溝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羣,不知哪個帶的頭,人們一擁而上,哄搶散落在溝底的冰塊。車把式也急眼了,一邊叫罵一邊攔着,可是拉着這個卻攔不住那個,手裏有鞭子也不敢亂抽,傷了人激起衆怒不是鬧着玩兒的,眼瞅着一大車冰坨子被搶了一空。
天熱,人的心裏就有燥火。車把式心頭火直衝腦門子:“不是那個搶冰塊的半大小子拿彈弓打驚了轅馬,哪有這場禍事?冤有頭,債有主,我得找着這個禍頭去!”一想到此處,他的馬車也不要了,隨手抓起一塊碎冰,一邊擱到嘴裏嚼着,一邊大步流星往回走。馬車受驚之後,奔出去兩三里地才翻入土溝,車把式怕那夥壞小子跑了,腳下生風緊趕慢趕,遠遠看見那幾個小王八蛋還在大樹底下涼快呢。這不拱火兒嗎?車把式怒目圓睜,直奔那個爲首的大孩子而去。
姜小沫在家門口能耐慣了,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害怕,一彈弓子打驚了馬車,不僅沒跑,反衝那幾個膽小要跑的孩子一瞪眼:“瞧你們一個個這樣,都快趕上武大郎了,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他說着大話壓着寒氣兒,想不到車把式去而復返,回來得這麼快,結果跟丁大頭一樣——沒玩好,要現眼了!
只見那個車把式噘着嘴、擰着眉、腮幫子鼓着、額頭上青筋直蹦、鬍子翹得老高,嘴裏罵罵咧咧:“誰的褲襠沒提,把他媽你給露出來了?竹子沒眼兒你是怎麼揍的?”衝過來掄圓了巴掌給了姜小沫一個滿臉花,其餘那些孩子嚇得一鬨而散。車把式可不只趕大車,打小下地種莊稼,平常裝車、卸車全是他一個人的活,沒兩膀子力氣幹不了,一雙大手又寬又厚又硬,佈滿了老繭,粗得跟木銼似的,這一巴掌下去,打得姜小沫原地轉了三圈,北都找不着了,後槽牙直活動,順着嘴角往下淌血。車把式伸手揪住姜小沫,吹鬍子瞪眼地問他:“馬車翻了,出人命了知道嗎?你說吧,這件事怎麼辦?咱是公了還是私了?公了歸官,賠錢償命,私了咱找你們家大人說理去!”老年間有這麼一句話——“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車”就是趕腳的。這個車把式趕着大車,走南闖北二十幾年,絕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當天受僱於四合魚鍋伙,趕去陳家溝子魚市上送冰,一趟肥得流油的買賣就這麼毀了,還搭上一駕馬車、幾匹牲口,沒法跟車場子交代,當然不肯善罷甘休。甭看姜小沫在家門口跟小孩打架咋咋呼呼的挺厲害,終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半大孩子,讓車把式這一通連打帶嚇唬,立馬含糊了,低着頭捂着臉,老老實實領着車把式去見家裏大人。
正趕上他爹也在家,聽車把式將事情經過添油加醋地這麼一說,姜十五心說完了,這可真是“出殯的把打幡的埋了——禍惹大了”!趕緊賠着笑臉說好話,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只差跪下求饒了,又揪住姜小沫,在他屁股上狠狠摑打了幾巴掌。姜小沫左躲右閃,喊爹叫娘。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挨他爹的打,心裏的委屈勁兒當時就上來了,扯開嗓子號啕大哭,眼淚兒撲簌簌往下掉。這一哭一鬧不要緊,可有人不幹了。大鴨梨是個遠近聞名的護犢子、滾刀肉,杏眼一瞪攔住姜十五,把兒子攬到懷裏,心疼地摸着兒子臉上的傷,衝車把式一通嚷嚷:“您瞅瞅,孩子讓您打得可不輕,嘴巴子都腫了,眼眶子都青了,再看看這道大檁子,這是拿馬鞭子抽的吧?這恐怕得破相啊,縱然我們家孩子闖了禍,那也是打了不罰、罰了不打,您打完孩子還找上門來,這也太欺負人了!不行咱找個講理的地方,我就不信了,您的巴掌再大,還能捂得過天去?”
公母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在門口一通演,車把式卻仍不依不饒,眼瞅着不是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所能了結的。雙方在衚衕裏一通吵嚷,引來不少左鄰右舍在旁邊圍觀。按說老街舊鄰的怎麼不得跟着勸勸?無奈姜小沫平常太招欠,整條衚衕沒有他不招惹的,鄰居們恨得牙根兒癢癢,狗見了他都繞着走,大鴨梨因爲這個孩子,早把人得罪苦了。正應了那句話——“和氣如同修條路,惹人等於添堵牆”,大夥兒圍是圍上來了,可全憋着看老薑家出醜呢,誰肯幫着求情?
姜家老太爺也被驚動了出來,拄着柺棍顫顫巍巍地問車把式:“你想如何了結此事?”車把式一臉橫茬兒地說:“我不管那個攔驚馬的死活,他喫飽了撐的,仨鼻眼兒多出一口氣,摔死也是活該!咱只說我的大車和牲口,那是我喫飯的傢伙,連帶着一大車的窖冰,你們得賠我!”姜十五忙問:“您讓我們賠多少?”車把式氣哼哼地伸出三指。姜十五長出一口氣:“得嘞,家裏的,你快去拿三兩銀子來,給這位爺好好賠個不是。”大鴨梨不肯罷休:“他還打咱家小沫了,孩子長這麼大也沒捱過打,憑什麼讓他白打?”車把式原地蹦起多高,怒不可遏地吼道:“三兩?你們兩口子腦袋讓驢踢了?給我聽着,三百兩銀子!沒有這個數,咱完不了!”
按當時來說,三百兩銀子可不是小數,老薑家賣房子賣地也湊不夠。大鴨梨一聽車把式獅子大開口,都不磨褲襠了,直接在地上打開滾兒了。姜十五“圓乎臉一抹長乎臉——急了”,抬腳踹了姜小沫一個跟頭,怒罵:“你個混蛋砸鍋的玩意兒,咱傾家蕩產也賠不起啊!”已經年逾九旬的姜家老太爺也是“土地爺拜娘娘——豁出老臉去”,手中柺棍一扔,躺在地上跟車把式來了一招倚老賣老:“銀子沒有,命有一條!反正我活夠了,把這條老命賠給你了!”車把式毫不怯陣,一口黏痰啐在地上,點指姜老太爺罵道:“你算個幺算個六?一張白紙畫個鼻子——好大的臉!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個老棺材瓤子,餵狗都嫌你塞牙,值你媽三百兩銀子嗎?”
一家人使盡了渾身解數,撒潑打滾、哭天喊地,車把式卻是油鹽不進,腦袋搖得跟個撥浪鼓一樣,一口價咬死了。一直折騰了一個多時辰,仍沒商量出個子醜寅卯。車把式也來脾氣了,惡狠狠地扔下一句:“你們這一家子現世報,臭鴿子嘴瞎嘟嘟,沒一個明白事兒的,拿土地爺不當神仙,以爲咱冰車行是好欺負的,有他媽你們後悔的時候!”說完抖肩甩腕,一馬鞭子抽在地上,轉身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