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姜小沫開逛下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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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合魚鍋伙的一衆人等豈肯幹休,只等大寨主一聲令下,就要追上去豁命。執事緊着勸姜小沫,過了正午就不能入土爲安了,眼下得先辦正事。姜小沫只得強壓心頭火,把油脂麻花的丁大頭搭到路邊,架起棚子遮擋三光,又命人去冥衣鋪買了一身袍套靴帽給換上,再次裝殮入棺,抬到墳地草草埋了。事後派人到處搜尋那天鬧喪的混混兒,逮着一個算一個,抓到鍋伙之中,哪隻爪子潑的油,就把哪隻爪子摁在油鍋裏炸透了!
這一通折騰下來,且不說擔驚受氣,單是大小節骨眼兒上花的錢,那都扯了去了!秉合魚鍋伙不僅揭不開鍋了,還借了一屁股兩肋的外債。別人擔心沒錢手短,姜小沫可不怕,拿他那對夜貓子眼一看,鍋伙地下便有個銀窖,估摸是以前那位大寨主埋下的。等到深更半夜,他將傻哥哥叫起來,拎着鎬頭、鐵鍁來到後院,在一棵老槐樹底下找準了位置,姜小沫掄鎬刨坑,傻哥哥腿腳不便,坐在地上剷土。足足刨了七八尺深,姜小沫掄圓了鎬頭往下砸,只聽“當”的一聲響,震得他虎口發麻,鎬頭險些脫手。彎腰扒開膠泥,見得一塊方石板,用力掀開,下面擺着一個裝滿了銀元寶的木頭箱子,跟八月十五的河螃蟹賽的——頂蓋肥兒!
姜小沫挖出一箱窖銀,解了秉合魚鍋伙的燃眉之急,衆混混兒對他愈加敬服。可他自己心裏不是滋味兒,捨出一身肉換來的這個名號,別人當面尊稱一聲“九伯”,背地裏誰不罵他臭狗食?官府更是將此輩歸爲匪類,以“鍋匪”呼之。俗話說“瓦罐不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前亡”,有多少剛開逛的愣頭青,都憋着弄死個成了名的大混混兒揚名立萬兒,出來進去的明槍暗箭防不勝防,縱然落個善終,死後也保不齊跟丁大頭一樣不得安生。鍋伙一衆兄弟如今有了飯門,青龍幫顧三爺的恩德也已報答,秉合魚鍋伙豈是久留之地?
轉眼間冬去春來萬物復甦,又到了開海的時節。河面上大小船隻首尾相連,陳家溝子魚市成交兩旺,一片繁忙,大街上恢復了往昔的喧譁。姜小沫混跡塵埃,待時而動,眼下他也坐不住了,因爲他身上的鱉寶必須拿天靈地寶養着,否則撐不了一年半載。他掏出褡褳中的《寶譜》反覆查看,九河下梢不愧是魚龍變化之地,眼下便有一件天靈地寶,合該着顯寶。
天靈地寶不可能擺在明地上等着你拿。那天下午,姜小沫突然說要出門,帶上憋寶的菸袋鍋子和褡褳在頭前引路,傻哥哥在後邊跟着他。前一陣子,姜小沫掏了大把銀子,託薛神醫診治傻哥哥的殘腿,治了三個多月,傻子的腿雖然還瘸着,卻不必再架拐了。兩個人招搖過市,徑直來到陳家溝子魚市的“萬記海貨店”。看招牌也知道,海貨店老闆姓萬,三十多歲,中等個兒頭,黑瘦的一張長臉,一對小眯縫眼,不笑不說話,見到秉合魚鍋伙的頭把,趕緊迎出來,點頭哈腰地打招呼:“哎喲九伯,哪陣香風把您吹來了?快往裏面請!”
姜小沫不動聲色,帶傻哥哥走進海貨店,轉着夜貓子眼四下踅摸,靠牆碼着幾十個大麻袋,裝滿晾乾了的雜魚、蝦皮,一股腥鹹味兒直往鼻子裏鑽,看着貨不少,卻值不了多少錢。姜小沫看了幾眼,心裏頭有數了。萬老闆搬過來一條長板凳,擦抹乾淨了,又忙着給姜小沫和傻哥哥沏茶倒水:“九伯、傻伯,我店裏地方小,您二位將就坐。”姜小沫抽着菸袋鍋子對萬老闆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得跟您借一件東西。”萬老闆賠着笑說:“什麼借不借的,您要用什麼,找人捎個口信,我給您送過去不就得了,還值當您親自跑一趟?”姜小沫說:“那我不跟您客氣了,我要借萬記海貨店的魚秤使幾天。”萬老闆一愣,陳家溝子那麼多海貨店,怎麼單借我萬記的秤呢?沒了秤我還怎麼做買賣呢?不過秉合魚鍋伙的大寨主開了口,他也不敢多問,嘴上應承着,轉身去拿魚秤。姜小沫叫住萬老闆,拿菸袋鍋子往牆角一指:“別忙,我借的是那杆舊秤。”
萬老闆更納悶兒了,牆角是立着一杆舊秤,硬雜木的秤桿子,兩端銅皮包焊,刻着十三顆星花,頭上吊着個生了鏽的大鐵鉤子,足有半斤重,秤砣、秤盤子一概沒有,早已用不得了。他給姜小沫作了個揖:“實話跟您說,做官的靠印把子,做買賣的靠秤桿子,此秤雖不堪用,卻是從我太爺爺那輩傳下來的,開買賣鋪戶得有幌子不是?萬記老秤正是咱家海貨店的招牌,沒了招牌我的買賣還怎麼做……”姜小沫不等他說完,直接遞過去二百兩銀票:“這個您拿着。”萬老闆眼睛一亮,他的店小本經營,二百兩銀子夠他賣多少海貨的!當時搓了搓手,卻不敢接銀票:“九伯,小店全憑鍋伙兄弟們照應着,咱這天天打頭碰臉的,我哪能收您的錢?”
姜小沫瞧出了萬老闆的心思,無非是擔心收了銀票,鍋伙混混兒們會來捯後賬,攪黃了海貨店的買賣,轉着夜貓子眼嘿嘿一笑:“您的意思我懂,君子不奪人之所好,我可不是跟您論價,非要買您的萬記老秤。我只借用三天,一天也不多借,三天之後原樣奉還,銀票您也收着,權當我跟您交個朋友,您看行不行?”萬老闆畢竟是個買賣人,不會什麼也會算賬——一杆用不上的破秤,借出去三天,就給二百兩銀子,那不跟白給的一樣嗎?姜小沫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字號,身爲秉合魚鍋伙頭把,在陳家溝子魚市上向來說一不二,吐一口唾沫砸一個坑,既然他說了三天歸還,定然不會賴着不給,該不是九伯他老人家可憐我這個小買賣人?思前想後琢磨不透,但是無論如何不敢駁了九伯的面子,真讓他空着手出門,那以後我的買賣還幹不幹了?萬老闆一頭霧水,老老實實拿了魚秤,恭恭敬敬交到姜小沫手中。
姜小沫拎着萬記老秤出來,回去的路上,卸下秤鉤子揣入褡褳,又順手買下兩捆粗麻繩,找船把式僱了一艘小船。轉天一大早,不知他從什麼地方牽來一頭黑驢,吩咐傻哥哥拿上粗麻繩,從鍋伙出來,小船已經在河邊候着了。二人一驢上了船,姜小沫吩咐一聲,船把式搖起雙槳劈波斬浪往前劃。九河下梢水路通暢,他們又是順水行船,百十里地的路程,沒過晌午就到了海下。姜小沫掏出二兩銀子,讓船家自己去找喫喝,晚上挨一宿,天亮前在原地等着,到時再給他十兩銀子。船家收了銀子,連連作揖道謝,秉合魚鍋伙大寨主用了自己的船,不給錢那都是往臉上貼金!
所謂“海下”,泛指天津城以東的近海之地。早年間渤海灣岸邊有十二個高臺坨子,漁民們在坨子上安家落戶,俗稱“海下十二堡”,魚蝦蟹貝格外鮮美,又是河海交匯處,喫鹹有鹹,喫淡有淡。當地人對海貨的喫法也是五花八門,寧可虧錢不能虧嘴,比如“八大餷”——餷魚、餷蝦、餷蚶子、餷海螺、餷麻線兒、餷螞餮、餷墨斗兒、餷八帶。怎麼餷的呢?撈上來的海貨,不擠魚肚子不刮鱗,寧可扔車扔牛,魚頭也不能扔,加上醃芥菜疙瘩的老滷,鐵鍋大竈,底下添柴續火,武火斷生,文火㸆爛,出了鍋骨酥肉緊、鹹鮮入味,配上“麻蚶白菜餡的包子、韭菜扇貝餡的蒸餃”,還嫌不解饞怎麼辦呢?可以再來一個“涮海鍋”,每到開海的季節,在離海邊不遠的一條老街上,從頭到尾排滿了食棚、飯鋪,當街空地壘土竈,支起頭號的大鐵鍋,放入蔥、姜、花椒等各種去腥的作料,加上海鹽煮得沸湯翻滾,咕嘟咕嘟冒泡。諸般海貨論鐵鍬吆喝,喫主兒多是附近鎮子上的住戶,也有從天津城專程趕過來嚐鮮的,不論認識不認識,都圍坐在一口大鍋前,各自拿笊籬兜着活魚活蝦伸到鍋裏,燙個半生不熟,撈起來蘸着作料喫,滋味鮮美、價格便宜,腳底下滿地的蟹殼蝦皮兒魚骨頭,養得這地方的野貓都比別處的肥三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