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死十三災上 (第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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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知內情的外人看來,騎着黑驢憋寶的竇佔龍行蹤詭祕、高深莫測,論財力更是揮金如土無人可及,一雙夜貓子眼堪稱無寶不識,江湖路上提及他的名號,哪一個不得暗挑大指,又是眼饞又是嫉妒?同樣的兩條胳膊兩條腿、倆肩膀上扛個腦袋,誰也沒比誰多長什麼,憑什麼人家那麼有錢?
那些個羨慕嫉妒恨的“只知其表、不知其內”,自打竇佔龍在海下拿了顯寶靈魚,從此離開九河下梢,再回來已是二十年後。擱到說書的嘴裏,這二十年叫“時光荏苒、日月穿梭”,無非是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過得快極了,實則可不短,那麼多年他究竟幹什麼去了?又爲何去而復返呢?
皆因竇佔龍的鱉寶得自外道天魔,在他身上埋得越久,這東西的貪念越大,不得不騎着黑驢金睛蹇,走遍了大江南北黃河兩岸,到處勾取天靈地寶,日復一日東奔西走,有如來鴻去燕、恰似萍飄蓬轉,那二十年過得還不快嗎?
竇佔龍也恨不得一口氣多拿幾件天靈地寶,過幾年安穩日子,怎奈憋寶客爭的是機緣、奪的是氣數,不到顯寶之時,去了也得撲空。他手上雖有撞寶石,但是用一次小一圈,不到萬不得已的當口,捨不得拿撞寶石去砸天靈地寶。
常言道“人有逆天之時,天無絕人之路”,竇佔龍等了多年,終於讓他等來個出於其類、拔乎其萃、千載難逢、萬中無一的金身靈寶——三足金蟾,有個俗名叫“金絲蛤蟆”,關東山的“七杆八金剛”也難望其項背。拿到這件天靈地寶,他才能得以喘息,再尋個法子擺脫鱉寶。不過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此寶驚天動地,本不該出世,所以誰拿了三足金蟾,誰得跟着它應“九死十三災”之劫。一個人一條命,誰能死上九次?換了旁人沒這個膽子,更沒有那麼大的造化。竇佔龍卻想鋌而走險,憑藉金身靈寶,從“九死十三災”中求得一條活路。當年他在竇家莊宗祠打下邪物鐵斑鳩,折損了一半福分,外加一半陽壽,本以爲躲不過祭風臺二鬼廟一劫了,結果又出來個姜小沫,讓他絕處逢生,可見鱉寶的氣數未盡,於是帶着傻哥哥晝夜兼程,趕赴江西龍虎山取寶。
竇佔龍滿腹心事,只想着如何取寶。一路跟着他的傻哥哥則不然,成天咧着大嘴傻樂呵。傻子以前從沒離開過天津衛,這二十年漂泊在外,可讓他開了眼、解了饞。竇佔龍褡褳裏的錢財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傻哥哥想喫什麼喫什麼、想喝什麼喝什麼、想買什麼買什麼,簡直是爲所欲爲。爲了行腳趕路方便,他也給自己買了頭小毛驢子,腦袋大脖子粗,半尺多長的兩隻大耳朵,跑起來呼呼亂晃,看着就帶勁。逢村過店揀最貴的客棧,住頭等的上房,再趕上進了城,那更得意了,胡喫海喝外帶着瞧玩意兒,哪兒熱鬧往哪兒扎,真可謂“傻喫傻喝有傻福”。
路上沒書,只說二人來至江西境內,先在龍虎山附近一個鎮子落腳,小地方不大,卻稱得起人傑地靈。鎮子裏的民宅商鋪、裝飾擺設,處處透着道家之風,一水兒的青磚灰瓦,馬頭牆後面的屋脊半隱半現,如意斗拱託舉翹角飛檐。竇佔龍接連住了七八天,在客棧中養精蓄銳,掰手指頭估算着日子,等候顯寶的時機。傻哥哥受不了了,整天嚷嚷着要走,倒不是爲了別的,皆因當地人喫得太素,什麼上清豆腐、天師板栗、燈芯糕、茄子幹……罕有大魚大肉,肚子裏缺油,兩條腿也發軟。竇佔龍告訴他:“少安毋躁,明日到山下取寶,順道帶你開開葷。”
轉天一早,他倆打客棧出來,一人騎着一頭驢來至龍虎山下。竇佔龍舉目觀望,但見山色清奇、陰陽絕妙,峯頂幾株雜木參差,斜向溪谷,瀘溪河宛若玉帶,于山間逶迤而過,連接着兩側一層層赭紅色的奇峯怪石,真可謂“丹崖碧水,氣象萬千”。千仞仙岩上嵌着數十眼洞穴,隱約可見殘缺的棺槨,以及紡車、陶罐、琴瑟等隨葬物品。山是好山,水是好水,竇佔龍卻不敢上山,因爲金絲蛤蟆躲在山上五雷殿中,四周有十里迷霧纏繞,沒有道根的人別說進去,你找都找不着;即便識得路徑,他脈窩子裏埋着鱉寶,擅闖五雷天罡殿,那不是擎等着找雷劈嗎?
竇佔龍帶着傻哥哥繞山而行,兜兜轉轉走了半天,路途中也見着幾家有模有樣的飯莊子,上下兩層的木樓,寬敞明亮,能做整桌的天師宴。夥計捯飭得乾淨利索,肩膀頭上搭着白毛巾,腰桿筆直地站在門口,招呼着過來過往的客人,菜牌子唱得如同倒豆子——“瀘溪斑虎、黑豬拜山、五彩鱔餅、荷香甲魚……”方言土話聽得傻哥哥糊里糊塗,那也擋不住他直抹哈喇子,拽住繮繩就想下驢。竇佔龍卻恍如不見,徑直來在瀘溪河畔尋了一家小飯鋪,門框上一左一右掛着兩個幌子,左邊是個酒葫蘆,右邊是個木頭魚。店家聞聽得門外鑾鈴聲響,趕忙出來笑臉相迎,將兩頭毛驢子牽到屋後牲口棚飲喂,又帶着竇佔龍和傻哥哥往裏走。此刻還不到飯點兒,鋪子裏空空蕩蕩,一個喫飯的也沒有。二人揀個靠窗的位置坐定,點了一桌子解饞的葷菜。小館子做不了正經的大菜,地方上的土菜可也不差,“板栗燒土雞”“醃菜燉野兔”“青椒爆泥鰍”“葛粉蒸白肉”,當中一個挺深的青瓷大碗,盛着熱騰騰的“黃魚燉豆腐”。竇佔龍斜着眼瞧了瞧,青瓷碗比傻哥哥的腦袋還大,能當洗臉盆用,看似沒什麼出奇的,但在憋寶客的眼中,這個大碗倒也不賴,胎質細膩、釉面光潤,外邊豆綠、內側淺黃,經年累月開了片,遍佈冰裂紋。傻哥哥也盯着看,他瞧不出來別的,只覺得碗裏的黃魚香氣四溢,格外饞人。當地的黃魚可不是天津海下的黃花魚,單指瀘溪河裏的黃刺魚,當地人叫“黃丫頭”,沒有太大的,頂天了也就一拃,周身無鱗、黃皮長鬚,形似鯰魚,又比鯰魚鮮嫩,還沒有草腥味,下鍋之前用鹽面兒搓去身上的黏液,掏腸摳腮拾掇乾淨了,搭着上清豆腐,加入米酒、蔥姜,拿高湯這麼一咕嘟,燉熟了撒上一把胡椒麪兒,蘸着青紅椒調的醬醋汁,再搗點兒蒜泥、淋點香油,味道堪稱一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