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死十三災上 (第2/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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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佔龍不在乎喫什麼,喫不喫他也無所謂,往往是心不在焉,或是一筷子不動,或是有一搭無一搭地劃拉兩口。傻哥哥則不然,雖說早已嚐盡了天下美味,但他在九河下梢土生土長,江山易改,稟性難移,見了河海二鮮仍是邁不開腿。他抄起筷子,抓過酒壺,黃魚配黃酒,撒開了一通招呼。傻爺這張嘴說話不利索,用來喫魚可行,一點兒都不糟踐,眨眼間魚骨頭魚刺堆得跟小山相仿,眼瞅着盆幹碗淨仍嫌不飽,又要了一大碗剛蒸出鍋的八寶飯,黏糊糊熱騰騰,喫完了一宿都不帶餓的。
待到傻哥哥撐得直打飽嗝了,窗外已是暮色四合、繁星點點。他跟着竇佔龍這麼多年,關內關外、山南海北到處走,瞧見竇佔龍一對夜貓子眼“骨碌碌”亂轉,便知道該幹正事了,剔完了牙一抹嘴頭子,嚷嚷道:“走走走,逮蛤蟆去!”竇佔龍倒沉得住氣,抽着菸袋鍋子穩坐釣魚臺,待至天色黑透了,這才叫店家過來,隨手掏出一錠五兩的銀子付賬。小地方東西便宜,這桌子酒菜攏共用不了幾個錢。竇佔龍告訴店家:“多餘的不必找了,只當是給你的賞錢。”店家臉上樂開了花,點頭哈腰地謝過賞,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張羅着再給二位客官泡壺香茶。竇佔龍衝他一擺手:“別忙,銀子不是白賞的,我看這盛魚的青瓷碗不錯,你讓給我得了。”店中的青瓷大碗非金非玉,更不是官窯定燒,撒着狠兒蹦着腳要價也值不了一兩銀子,按說沒個不答應,店家卻覺得爲難:“客爺,實話跟您說,這是山上的一個老道士給的。他欠了我不少酒錢,只得拿這個大碗頂賬,說是在正一觀中盛淨水用的,等他有了錢再來贖。”竇佔龍問道:“他的碗在你店中押了多久?”店家撓着頭想了想說:“哎喲,怎麼着也得兩三年了。”竇佔龍又問:“那他又來了嗎?”店家嘬着牙花子說:“來是來過幾次,可也沒提贖碗的事,欠下的酒飯賬倒更多了。”竇佔龍笑道:“肯定是他自己也忘了,那你還擔心什麼?你天天拿它盛魚盛菜,保不齊掉地上摔碎了,何況我給了你五兩銀子,什麼樣的碗買不來?哪怕老道再找你來贖,你另還他一個名窯的,不也是一片誠心嗎?說到底也是他欠你,不是你欠他,有何爲難之處?”開飯鋪的山民哪兒繞得過竇佔龍,當時讓他幾句話說動了心思:“得嘞,既然客爺您看上這隻碗了,那也算緣遇,碗歸您了!”
竇佔龍跟傻哥哥出了飯鋪,牽上驢,拿着青瓷大碗到瀘溪河中洗了又洗擦了又擦,託到月光下邊一看,溫潤如玉、光可鑑人。當即舀了滿滿一碗河水,小心翼翼捧至身後的竹林之內,尋了塊較爲平整的土臺子,端端正正地擺上青瓷大碗。他吩咐傻哥哥蹲在一旁,稍後蛤蟆一到,便會蹦入碗裏,切不可輕舉妄動,只待他一聲令下,立馬反轉大碗扣住蛤蟆,然後再也別撒手了,只等他用褡褳來裝,甭管什麼天靈地寶,一旦進了憋寶的褡褳,那就沒個跑了。竇佔龍交代完了,便打開身上的藍布褡褳,藉着林深草密隱住身形,一口接一口地抽着菸袋鍋子。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周遭萬籟俱寂,聽不到山林間的蟲鳴,只聽得他菸袋鍋子裏火燎菸葉“噝噝”作響。等來等去,直等到後半夜,竇佔龍的夜貓子眼忽然一亮,但見一道金光穿雲破霧下了山,快似流星、疾如閃電,卷着一陣勁風,咕嚕嚕如同虎吼、嘩啦啦又似龍吟,直奔竹林的方向而來。竇佔龍走南闖北憋寶無數,最擅長觀形望氣,知道氣者天地之精也,天靈地寶身上的瑞氣各有不同,或分大小、或爲陰陽,他看出金光中寶氣直衝九霄,實在非同小可,也自喫了一驚。不容他多想,倏然間,金光已然落在了土臺子上。竇佔龍定睛看去,金光中裹着一隻三條腿的小蛤蟆,口中銜了一枚老錢,眨巴着小眼睛蹦了三蹦,隨後吐出老錢,湊到碗邊喝水。兩條腿的活人遍地都有,三條腿的蛤蟆是真不好找!竇佔龍看準了時機,立即招呼傻哥哥動手。傻子真是不白給,他跟竇佔龍搭夥走南闖北,論着憋寶的勾當,那也是輕車熟路了。只見傻子跌跌撞撞躥到土臺子跟前,抓起大碗就往下扣,他也是取寶心切,這一下使上了喫奶的力氣,只聽“啪嚓”一聲,大碗扣了個四分五裂。緊跟着金光一閃,小蛤蟆蹤跡不見,僅有一枚外圓內方的古錢掉在原地,上鑄“落寶金錢”四字。傻哥哥是“炸糕上籠屜,走油帶撒氣”,懊惱自己失了手,不僅沒逮到金絲蛤蟆,還打碎了這麼好的一隻大碗,兩眼直勾勾盯着那一堆碎瓷片,嘴裏頭不住唸叨:“怪我嘍!怪我嘍!”竇佔龍也沒想到金絲蛤蟆跑得這麼快,看來要拿住這個小玩意兒,尚需再費一番周折,不過有落寶金錢在手,不怕引不出三足金蟾。
竇佔龍看罷多時,將落寶金錢拴在腰間,叫上傻哥哥,尋着路徑回到那個小飯鋪。等到天光放亮,小飯鋪卸板開門賣早點,二人仍在靠窗的那張桌前坐了。傻哥哥要了一摞油餅、兩碗熱氣騰騰的米粉,放足了青紅碎椒和香醋,“唏哩呼嚕”喫了個滿頭大汗。竇佔龍一口沒動,只是抽着菸袋鍋子,轉着夜貓子眼,一邊反覆摩挲着手中的落寶金錢,一邊尋思接下來去什麼地方逮三足金蟾。此時從山上下來一個蓬頭垢面的小道童,身上道袍又髒又破,鞋子磨得漏了底兒捲了幫兒,瞅着比打板要飯的還寒磣,垂頭喪氣地抖摟着兩隻手,灰鼻子土臉狼狽不堪,看得出來剛哭了一場,腮邊掛着淚花兒,鼻子裏還直抽搭,步履踉蹌地走進小飯鋪,問店家討碗水喝。
龍虎山下民風尚道,老百姓見了道門中人,從不當要飯的打發。店家讓他坐下歇腳,倒了碗熱水端過去,又給個油餅當作佈施。小道童餓壞了,狼吞虎嚥喫了油餅,肚子裏有了東西墊底,方纔恢復了幾分氣色。他隨師父在江湖上闖蕩過,看見竇佔龍長着一對夜貓子眼,知其非常人也,便拿衣袖抹了抹鼻涕眼淚,上前打個問詢:“您二位一早從山底下經過,瞧沒瞧見一隻小金蛤蟆?”竇佔龍沒吭聲,傻哥哥心裏卻不擔事兒,有什麼他說什麼:“逮不着、逮不着,跑得太快了,一眨巴眼……沒沒……沒了!”小道童大失所望,咧着嘴“哇哇”大哭,又拍大腿,又跺腳丫子的,也不知悔的是哪件,恨的是哪樁。哭到一半,忽聽他腹中巨響如雷,合着一個油餅沒喫飽,這麼一哭又把餓勁兒勾上來了。
傻哥哥心眼兒直,看這個小道童挺可憐,勻給他一碗米粉。小道童也夠沒出息的,忙忙道了一個謝,這就呼哧帶喘地喫上了。跟炒粉、拌粉不同,剛出鍋的湯粉,滾燙滾燙的,上邊還汪着一層通紅的辣椒油,他卻顧不得挑起來吹幾口,抄起筷子順着碗邊扒拉,喫到嘴裏才發覺又辣又燙,那也捨不得往外吐,燙得“嘶哈嘶哈”的,抻脖子瞪眼愣往下嚥。人家是喫一塹長一智,頭一口燙着了,下一口你倒是慢着點兒啊,他卻不然,之前怎麼喫的之後還怎麼喫,眨眼間一碗米粉填進了肚子,那個喫相簡直不能看。傻哥哥瞧着有意思,又招呼店家給他端來兩碗,中着不着地叨咕了一句:“管齋不飽,不如活埋,你你你……你敞開了喫!”
一口氣喫下這三碗粉,小道童混了個肚圓,連舌頭帶牙牀子全燙禿嚕了,嘴邊沾滿了紅油,站起身來拜別二人,打着飽嗝出門而去。可能是讓那三碗米粉撐的,走不多遠又忘了自己姓什麼了,心說:“我雖然放走三足金蟾,錯過了一世富貴,好歹也在龍虎山五雷殿中看了兩行半天書。想當年,姜子牙看了三行,開周八百年;張子房看了兩行,立漢四百載。史書上提到這二位,都少不得贊上一筆。我足足看了兩行半的天書,待得參悟透徹,縱然比不了姜子牙,比張子房可是綽綽有餘。想那姜子牙七十二歲才奉師命下山,娶媳婦兒開卦館,火煉玉石琵琶精,之後渭水垂釣、興周滅紂,我何嘗不是‘胸懷澄清四海之志、身負掃蕩乾坤之能’,又比斬將封神的姜太公差得了多少?不如我也挑個字號算卦賣卜,捎帶着降妖捉怪,憑我的本領,何愁沒有出頭之日?”
不提那個小道童怎麼回去擺攤算卦,咱們言歸正傳,單說竇佔龍和傻哥哥,騎上驢離了龍虎山,尋着寶氣追蹤金蟾。逢村過店還能有個地方住,趕上荒郊野外免不了風裏喫飯、露天睡覺。輾轉到得一個所在,屬徽州地界,但見羣山環繞,一條江水曲折蜿蜒,川流不息,江面上舟筏如梭。竇佔龍能夠觀形望氣,看出這是一方寶地,而金蟾正躲在此處。他從土人口中得知,此水名爲“青戈江”,兩岸山勢連綿、坑嶺遍佈,合稱“九嶺十三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