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死十三災上 (第3/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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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佔龍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憑藉此地形氣,不僅三足金蟾手到擒來,說不定還能破財免災!”於是改道出山,帶着傻哥哥去了一趟縣城,買下兩條頭號的大麻袋,又來到中街的錢莊,拿銀票兌成官鑄的元寶,只要五十兩一個的大銀。
徽州商賈名滿天下,自古是三大商派之一,鼎盛時期富可敵國,由於清軍曾與太平軍圍繞安慶持續激戰,周邊府縣十室九毀、生靈塗炭,損傷了元氣,此後風也不調、雨也不順,很多年緩不過來。縣城中的錢莊銀號、押店當鋪雖也開着,卻是民生凋敝,拿不出多少金錠銀錠。開錢莊的連東家帶掌櫃,還有一衆夥計,誰也瞧不出這二位意欲何爲。主顧到錢莊無非是兌換銀錢,或是在外做小買賣用散錢,那叫打飛銀子的,哪怕是取整錠的銀子,至多就一二百兩,懷裏能揣、包袱裏能帶。一次兌出這麼多官鑄的元寶,以往倒也不是沒有,鄉下土財主有了錢,不外乎做三件事:一是修築祠堂,讓列祖列宗跟着沾光;二是兼併土地,一分二分的地也買,積少成多,漸漸就連成片了;三是裝入罈子埋在地下,留給後世兒孫。大家都想騎黑驢的這位老客必是走運發了橫財,兌成整錠的元寶帶到家中埋藏,怎麼發的財不好說,可他膽子可也太大了!有道是“富不露相,財不露白”,用毛驢子馱着一麻袋一麻袋的元寶出城,就不怕遇上殺人越貨的強盜嗎?只不過人家主顧自己不說,他們也不能多問,犯不上鹹喫蘿蔔淡操心。難的是這一家錢莊,當天拿不出這許多大銀,還得找連號或者同行拆兌,幾乎掏空了整座縣城的錢莊,才勉強湊夠了數。
來來回回折騰了半天,將兩個大麻袋裝得滿滿當當,錢莊東家親自送出門來,吩咐夥計幫着搭到驢背上。要走沒走的當口,竇佔龍往錢莊東家胸前一指:“你這塊金子賣不賣?”東家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前襟上掛着塊小金牌子,多說也不到二兩,拇指肚兒大小,鋥光瓦亮,上邊拴了條紅繩,打着七寶結,掛在紐襻上做個小飾件。過去做錢莊生意的講究戴金子,說這東西招財,形制並無一定之規,或是個金算盤,或是個金如意,或是個小金槓子,喜歡什麼戴什麼,頂不濟也得戴個金嘎子。東家身上金飾又叫“金寶牌”,此類物件僅在徽商之間盛行。按徽州舊俗,幾個人合夥開設錢莊銀號,先打一小塊金子,形似一個牌坊,底下鑄以本號商規,相當於一件信物,只有東家自己站櫃的時候,才穿根繩兒戴在身上。竇佔龍看中這玩意兒了,開口問價錢。東家一口回絕:“不行不行,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竇佔龍給了他一百兩銀票:“我也瞧出來了,是塊老金子,你一併兌給我吧!”雖趕上亂世金價上漲,那也不值一百兩銀子,竇佔龍給的只多不少。可人家到底是開錢莊的,不是沒見過銀子,衝着竇佔龍一擺手,說得是斬釘截鐵:“這塊金寶牌傳了十輩半,賣了它我對不起祖宗!”竇佔龍是行商出身,心知錢莊銀號的生意再大,那也是有買有賣,只要說價碼合適,天底下沒有談不攏的買賣,當場拿出一千兩銀票,在東家眼前一晃:“賣不賣?”東家目瞪口呆,打從盤古開天地,也沒見過這個價,那還有什麼可說的,生怕對方反悔,連忙摘了金寶牌雙手捧過去,換回了一千兩銀票。竇佔龍嘿嘿一笑:“您不怕對不起祖宗了?”東家臊眉耷眼地說:“當逢亂世,錢能換命,命沒了香火也斷了,買賣歸了別人,那才叫對不起祖宗!”要不怎麼說人家是生意人呢,嘴裏的話橫豎都能說。
竇佔龍更不多言,接過金寶牌拴在腰間,牽着驢,到土產雜貨鋪買了兩把鏟鍬,再次來到山嶺之上。天至傍晚,月上枝頭,山林間柳條悠悠、流水淙淙,早已不見人蹤。竇佔龍吩咐傻哥哥跟着自己,在坑嶺之間隔一步挖一個坑,用不着多深,離地半尺即可,一個坑裏埋上一錠官鑄的元寶,不是順着山路埋,而是一圈一圈地埋。傻哥哥一直因爲沒逮着金蛤蟆懊惱不已,眼下將功補過的機會來了,貓腰撅腚揮鍬掘土,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竇佔龍取寶心切,只顧着在縣城兌元寶,也是一時疏忽,忘了給傻子帶乾糧。他自己有鱉寶在身,一宿忙活下來,並不覺得睏乏飢渴,傻哥哥可是肉長的,怎能不喫不喝?仗着九嶺十三坑不是深山老林,雖無土可耕,卻是嶺嶺有青檀、坑坑有泉水,自古以來當地人用青檀樹皮蒸煮、漂白、打漿,造出的宣紙韌而能潤、光而不滑、色白如霜,久藏不腐。周邊的村舍到處是紙作坊,紙槽、曬灘隨處可見。竇佔龍望見嶺下炊煙裊裊,有做早飯的人家了,便帶傻哥哥下了山,看到村口有個推着小車賣“鍋貼包子”的。鄉下人做買賣實在,東西弄得挺地道,燙麪做皮,一半瘦一半肥的牛肉加上大蔥和餡兒,擱在鐺子裏刷上油兩面煎,出了鍋金黃酥脆、香氣撲鼻。傻哥哥饞得兩眼發直,哈喇子流到了胸口,連價兒都沒問,趁着熱抓過來就喫,燙得他亂吐舌頭。在一旁的竇佔龍問小販:“鍋貼包子怎麼賣?”小販手裏忙活着,隨口搭腔:“兩文錢一個。”竇佔龍又問:“你一天能賣多少?”小販說:“您瞧,就這一盆面、一盤子餡兒,賣完了就收攤兒。”竇佔龍拿眼一量,估摸着能出二百來個鍋貼包子,便掏出一錠五十兩的官銀遞過去。小販一見連忙擺手:“大爺,這個我可收不了,沒那麼多錢找給您。”竇佔龍把銀子擱到小車上,告訴他接下來這十幾二十天,你一天給我做兩百個鍋貼包子,數準了數兒,一個不許少,一個不許多。小販盯着銀子,翻來覆去地計算:“鍋貼包子本小利薄,天不亮起來幹活,調餡、和麪,賣淨之後還得洗洗涮涮,再去採買第二天的菜肉,買回來連擇帶洗,整肉還得剁成餡兒,忙忙叨叨一整天不得閒,能掙下一家幾口人的喫喝已是心滿意足,一年到頭攢不下幾個錢。人家一出手就是五十兩,頂自己忙活小半年的!怎麼讓我遇着這麼合適的買賣了?難不成天上掉餡餅,砸到我這賣鍋貼包子的頭上了?”他腦子裏胡思亂想,呆愣了半天,鐺子上的鍋貼包子來不及翻個兒,冒出一股煳味兒。竇佔龍見小販沒回話,還以爲嫌錢少了,又順手摘下拴在腰間的金寶牌,只把繩結卸下來收了,將小金牌子交給小販:“我再給你加點兒,好生伺候着!”小販又是一驚,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接了約二兩的一塊金子,揉揉眼睛瞪了半天,放進嘴裏咬了一口,拿出來一看上下四個大牙印兒,仍是不敢輕信,又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喲!真疼!才知道不是在做夢,好懸沒給竇佔龍磕一個:“爺,甭說十幾二十天了,下半年的鍋貼包子我全管了!”指了指身後的長板凳,“您二位坐下歇歇腳,我這馬上就得!”說完他一邊包一邊煎,這就忙活開了,心裏痛快手裏邊也就利索,有如行雲恰似流水一般,轉眼的工夫做了整整二百個,拿油紙裹好了,裝在四個面口袋裏,遞過去囑咐竇佔龍:“您喫完了這面口袋可別扔,明天帶過來,還得接着用。”交代完,推着小車連躥帶蹦地走了。
兩個人拎着鍋貼包子返回嶺上,傻哥哥是餓了乏飽了困,也不懂得冷熱,“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山泉水,找了個山洞一覺睡到傍黑。等傻子睡足了,竇佔龍囑咐他:“趁着夜裏沒人,咱倆分頭行事,我在嶺上埋,你圍着坑邊埋,不必拘數兒,喫一個鍋貼包子埋一錠銀子,鍋貼包子喫完了,銀子也埋夠了。可千萬記住了我的話,喫多少鍋貼包子,埋多少錠銀子!”傻哥哥不識數,但是記喫,當下揹着鍋貼包子,拖着銀袋子幹活去了,嘴裏頭唸叨着“喫一個鍋貼包子,埋一錠銀子”,按竇佔龍指出的地方,沿着坑邊走一步埋一錠銀子。
竇佔龍爲了拿金蟾,擺下銀子陣,必須按着九宮十三門之數,少一錠銀子也不行。頭天從縣城馱來的銀子根本不夠,還得再找地方兌去,他又不想大騾子大馬興師動衆地引人注目,只能多跑幾趟。從此之後,他騎着黑驢一趟趟往返於附近各個府縣與九嶺十三坑,白天從錢莊中換出一麻袋一麻袋的銀錠子,夜裏二人分頭埋銀子,嶺上嶺下、坑前坑後,足足用了三七二十一天,才布完了九嶺十三坑的銀子陣。
當天夜裏,月明千里、星斗滿天,在坑嶺之上披了一層銀紗。竇佔龍讓傻哥哥找地方躲着,自己騎上黑驢溜達了一圈。旁人看不出端倪,他一雙夜貓子眼卻看得真而又切,崇山峻嶺之間散佈着一道道銀子箍。他掏出錢莊東家那條紅繩結,拴定落寶金錢,挑在菸袋鍋子上,再拿手這麼一捻,只見落寶金錢熠熠生輝,月光之下奪人二目。便在此時,忽聽山嶺之上金風乍起,一時間播土揚塵、攪海翻江、催雲卷霧、損林折木,緊接着“咕”的一聲響,三足金蟾裹着疾風落入陣中,盯着落寶金錢蹦了幾蹦,頭一揚,眼一動,腿一伸,腰一挺,作勢要往上撲。竇佔龍瞪着夜貓子眼,晃動落寶金錢,引着金蟾上前來奪,隨即催動黑驢,風馳電掣一般,繞着九嶺十三坑跑開了。傻哥哥聽到響動,從松林中探頭出來張望,只見一前一後兩道金光相互追逐,恰似飛火流星,翻山越嶺越來越快,直看得他眼花繚亂,拍着巴掌叫好。
竇佔龍那頭黑驢也能識寶,撒開了四蹄,躍嶺過坑如履平地,繞得金蟾暈頭轉向。此刻要下驢拿它,有如探囊取物。竇佔龍卻不着急,煞費苦心擺下銀子陣,正是爲了在勾取天靈地寶之餘,將“九死十三災”消弭於無形。金蟾所過之處,埋在九嶺十三坑中的一錠錠官銀,皆被它吸盡財氣,變成了一個個土疙瘩。
不足一袋煙的工夫,竇佔龍已引着三足金蟾,兜兜轉轉繞遍了九嶺十三坑,心知時機已到,穩住了坐騎。金絲蛤蟆追至,騰空一躍叼住了落寶金錢,甩着頭一使勁,“咯嘣”一下拽斷了紅繩。錢莊東家傳了十輩半的紅繩,除了金子沒掛過別的,又有七寶結鎮着,本該是拽不斷,竇佔龍也沒想到三足金蟾貪心太大,竟然硬生生扯下了落寶金錢。不過他也留着後手,在九嶺十三坑的佈置萬無一失。金蟾進來容易,想出去可比登天還難,跑得再快也只能繞圈子,竇佔龍卻是不疲不累,又有奔走如飛的黑驢,遲早能逮着它。但見金蟾奪下落寶金錢,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竇佔龍翻身下驢,伸出龍爪子去拿。怎知三足金蟾靈動非常,忽然往旁邊一蹦,竇佔龍抓了個空。又掄着菸袋鍋子去打,他的菸袋鍋子也了不得,甭管什麼菸葉子,放進去點着了,一天不抽也不帶滅的,而且是上勾天靈下取地寶,瑪瑙嘴子裏還收着一條顯寶靈魚,不偏不倚正打在金蟾身上。只聽得一聲響亮,眼前金光迸射,落寶金錢掉在地上,金蟾卻被打驚了,金光一閃衝出了九嶺十三坑。竇佔龍暗叫一聲糟糕,我的銀子陣萬無一失,怎麼讓金蟾跑了?可也顧不得多想,急忙騎上黑驢追下山去。過了半天,他空手而歸,再看地上,落寶金錢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