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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出了足出十數里,韓鍔與方檸才歇下腳來。他見方檸衣衫凌亂,面紗髒黃,心中一疼,才待開口,卻見方檸“啊!”了一聲,用指指着他的身後。韓鍔一回頭,只見一片狂風夾雜着黃沙卷龍似的在朝這邊飛奔而來,那天地一息之間似乎就暗了。方檸叫了一聲:“沙暴!”話被風堵到喉嚨裏,也不知韓鍔聽不聽得到。一開口,就覺滿嘴裏都是沙,她還試着張口去吐,但嘴卻不能張,一張更多的沙就要捲入口裏。明明還只是未時,天地卻都昏暗了,象有一場大難臨頭似的。那麼多天來照耀過他們的太陽已躲得影都不見,負着手遠遊天外,似已不介意這世上的生靈,斑騅與杜方檸那匹桃花驄也都驚得股間簌簌。韓鍔一抖兩人的繮繩,放馬岔了方向跑去。他情知馬兒再快,只怕疲累之後也跑不羸那一場龍捲風的。所以岔了方向,只求躲過。可那風粘了他們身子似的跟了來,根本不顧忌兩個人年輕溫熱的生命,狂暴地撕擄着他們的衣衫頭髮,似直要把他們身上所有的溫度、熱力、生命與一切表面的附着剝個乾淨才罷。
不出一時,他們就已陷身在那片沙暴之中。韓鍔這時已沒有了別的心思,幾乎根本無法控制住跨下的馬兒,只是死死的拉住兩人的繮繩,生怕彼此在這荒涼天地中就此吹散。
大風裏的方檸柔弱得像一根馬上就要飄飛而去的蓬草,渾身都在搖盪着,似乎就要被風在馬上吹下。韓鍔這麼多日子以來一直遠着她,這時再也顧不得了,一把抓住她的手,一扯就把她扯到自己的馬上來。只覺得她的身子都是冰涼的,她的左臂近肩處剛纔還有血在流,這時沾了沙子,結成硬巴巴的痂,粘在韓鍔的肩胛上。韓鍔把方檸死命地抱緊,縮了脖,幾乎是整個身子壓在了她的身子上。似乎只想把方檸的身子揉小再揉小,揉得小到可以縮入自己胸懷裏一般。他的脾氣突然狂暴起來,不顧那吹到口裏的沙,大聲地咒罵着。罵着那沙,那風,那老天,座下的馬兒,但他就是不會罵方檸。
杜方檸還從沒在韓鍔口裏聽到這般粗魯的言詞,她的身子縮了縮,似乎要在韓鍔爲了對付外面的狂暴而引發的內心的狂暴中找出點安寧來。想把身子縮成針尖般大小,鑽入韓鍔那已狂暴怒湧的心裏面,在最深處找到一個柔軟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韓鍔似乎也感到了,那一點針尖似的溫存讓他感到一點點痛,可正因爲痛,更覺得溫柔。他一仰頭,在滿天風沙中拼命地睜大眼,要找出一個出路。平生所修的太乙真氣已全失了道家法旨,奔騰而砰湃……江間波濤兼天湧……欲要鐵鎖練孤舟……,他是這荒涼沙漠中唯一的承載着長江大河般的液體的生物,在一片乾涸間試着沖刷出一條河道來,載着懷裏的人兒,順流而下,漂出一個生天。
時間似乎在那天地驟變中已似去了它的意義。韓鍔也不知他與杜方檸到底掙扎了多久,又怎麼掙扎出那片風暴的中心的。只聽得那耳邊吼吼的風聲漸漸小了,而方檸喘息的鼻息卻又能重新聽到。他抬眼向身側望去,那一卷黃沙如一條黃龍似的在偏北邊馳奔遠去,天上的雲薄了些。尿洇洇的黃,似是小時夜遺後的褥子,但總算有個慘淡無光的太陽肯出來曬着它了,卻怎麼也曬不幹一般。
太陽嘆息一聲,也無力了。但那無力後的太陽圓融融的,掛在天邊,因爲無力,反顯得慘絕而壯觀。這一場殊死的掙扎後,韓鍔看着眼前風景,不知怎麼卻覺得感動起來,他以一種驚倒的神色看着那黃沙沉雲與那天邊的大如車輪的日頭。方檸的身子似乎都軟了,她聽着韓鍔重重的鼻息,但那鼻息忽似亂了。
她一驚,那鼻息忽遠,似乎那人有意在遠着她。但那鼻息又忽近,似徵兆着又一場風暴要颳起於她的鬢邊耳畔。但她似情願那一場狂悍再這麼把她搜掠一次——如果是她命中註定的狂蕩,那就讓他把她搜掠而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