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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上,綿延不絕的盡是伏襲。沙裏藏得有人,水源裏下得有毒,甚至還有人試圖把他們引入歧路,陷入乾渴。好在韓鍔與杜方檸都是極爲警醒之人,且兩個人座下的馬兒也都堪稱神駿,雖說迭遇險境,也還沒什麼大礙。韓鍔至此才驚覺那所謂“大漠王”的實力。他們沿着巴丹吉林沙漠的邊緣向西行走,這樣比較容易找到水草,又不至時時陷入羌戎的遊騎之中。韓鍔每當遇敵,下手都儘量輕些,杜方檸卻是出手無回,所以韓鍔便儘量想辦法讓少她出些手。杜方檸心下明白,也不願太拂他的心意,所以大半也便不再出手。有一天閒話及此,杜方檸才含笑指責韓鍔過於仁惻,問他難道以後兩兵交接時也是如此?
韓鍔半晌沒有說話,最後才道:“其實,那日我在王將軍營前對敵想來你也看到了,我一生傷的人加起來好像也沒那天多。”
頓了下:“那好像……也還是我平生頭一次真正殺人。”
他話意裏有一種鬱懣之味。杜方檸愣在那裏,從小到大,她眼見的或明或暗的殺戮可以說多了去了,也從沒曾爲此不安過。她怔怔地望着韓鍔,只覺,他有時看起來甚或不太像個正常男人——起碼不像她從小到大見慣了的視人命如草芥的男人,也不像那些懦弱的怕拿刀劍賭勇鬥狠的孱弱之輩——他只是一個,有自己的道義與擔當的人。
兩人這一路上彼此間行跡卻重又漸漸疏遠。每到夜深,大半是韓鍔在打坐放哨,讓杜方檸安安穩穩地睡上幾個更次。他夜裏少眠,所以白天犯困,便多半要在馬上打個盹兒。有時看着他頭一點點地騎在馬上的樣子,杜方檸望着望着,也不知自己心裏是個什麼滋味了。
有時,半夜醒來,杜方檸會聽到韓鍔輕輕地把那支骨笛吹起。笛聲響起時,他似乎整個心思都放開了,平平坦坦地伸展在那荒野裏。杜方檸聽着,有如走入了這個男人生命裏某些最深處的地方。在那裏,有荒涼也有溫柔,有平坦也有也有波折。她靜靜地聽着,只覺那麼廣廣大大、坦坦蕩蕩的一片溫柔,讓人渴望,卻似又讓人害怕,怕自己就是傾盡整個生命也填之不滿的那種感覺。此日的韓鍔,還是不是曾經樂遊原上清純孤傲的那個少年韓鍔嗎?這麼想着,如同感覺到歲月之流的煎洗,往事就像那河底的卵石。一日日的沖刷下來,只覺更加明淨可戀,卻又似、只能懷念了。
他們一路這十餘天下來,也覺得羌戎之勢果然很盛了。沿途所經,漢軍石壘舊寨多已廢棄,倒是時時可見羌戎的百十騎人馬遠遠地飛掠而過,馬上裹挾的還時有他們搶奪來的戰利品。每到此時,韓鍔不由就一臉陰晦。有時見到羌戎正在屠戮父老,他們就會馳馬上前相救。那時的韓鍔,出手間就會變得極爲悍厲,往往劍下奪命,出手無回。杜方檸卻大半袖手旁觀,情願看他難得一現的雄悍之色。這麼走了好有小半個月,這天近暮,他們正行到方位在張掖西北數百里的去處。猛地前方現出一個綠洲,水草豐美,中間隱有城池。韓鍔這些天看黃沙已看得厭了,不由一奇。先開始還以爲是海市蜃樓,卻見杜方檸抿嘴一樂,笑道:“看到假的總當做真的,現在看到真的了,卻又以爲是假的。你呀你,要傻起來也真沒個邊兒。這裏,該就是居延城了。”
韓鍔怔了怔,居延城?他奉朝廷旨意要尋找的羌戎“天驕”烏必汗的駐所據說還在居延城之北數百里。可居延,卻是王橫海託他以“天子使”身份合縱連橫的一個緊要所在。他把朝廷旨意反看得輕,更在意的卻是王橫海所託,情知這纔是邊庭中真正要緊之事。只聽杜方檸道:“怎麼,韓宣撫使,我們是先進居延呢還是繞過它直指天驕駐蹕之地?”
韓鍔聽她玩笑,竟叫自己‘韓宣撫使’,不由一笑:“還是先去居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