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茂林修竹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孫媽媽臉色便漲紅了,眼睛裏透出火光來。 紅葉就是這麼個性子,看着柔和,卻是個遇強則剛的。先前我半死不活,她得替我撐着,多少還能忍辱含垢。如今我能給自己做主了,她又是橫命一條,內裏藏的那些刺便一根根的張開來。 看來今日我站着出去、橫着回來,讓她心裏窩了不少火,還是忍不住發作了。只是她說孫媽媽時卻忘了自己,我到底是皇后,便此刻病弱了,也用不着她擋在我身前。 ——太后要磋磨我,總還得顧忌些什麼,但若要整治紅葉,根本連骨頭都不用吐出來。 我呵斥道:“這裏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退下!” 紅葉撲騰跪在地上,抿了脣不說話。 我轉向孫媽媽,一字字吐的清楚:“孫媽媽說本宮不孝,本宮惶恐。本宮雖盡心盡力服侍太后,卻時常覺得不足,只能日後加倍奮不顧身。但孫媽媽污衊本宮拿架,本宮倒要分辨一二。請孫媽媽指點,本宮哪裏拿架了?” 孫媽媽已經站起身,紅着臉退到了椅子後。 我說話稍用力了些,又頭暈起來,便靠在枕上平緩氣息。紅葉慌忙挺直了脊背,幫我順氣。 我好半晌才緩過氣來,便繼續說:“今日太后歡喜,我不能上前伺候,實在慚愧。倒是備了些玩意兒,給太后湊個熱鬧。煩勞媽媽幫着帶去,就替我告個罪吧。” 孫媽媽走了,紅葉仍是跪在地上,垂首不語。 我抬手撫開她的劉海,她下意識伸手去擋,我便不勉強,只說:“你起來,只我們兩個在,你不要跪。不然我心裏難受。” 她站起來,只一會兒便紅了眼圈,“……小姐從沒這麼大聲對我說過話。” 一句話說了一半,眼淚啪嗒啪嗒就落下來。 我哭笑不得。 我說:“我是把你當妹妹待的,自然能護着你的時候都由你放縱了。可你也該知道,莫說是我的妹妹,便是我自己,在太后那裏,也不過是個隨她揉扁搓圓的。你當初拼死護着我,已經在太后心裏留了名號,正該加倍小心,怎麼還敢挺身上前?” 紅葉小聲說:“脾氣上來了,哪裏顧慮得了那麼多?” 我無奈道:“這個時候顧慮不了這麼多,該一往無前的時候,你偏又顧慮起來了。” 紅葉端了碗來,道:“喫圓子。” 我知道她有意堵我的嘴,卻也確實不好再多說什麼了,只能轉了話題,問道:“秋娘那邊怎麼樣了?” 紅葉仍有些仄仄的,攪着丸子隨口答:“沒鬧騰——”想了一會兒,又道:“太后差人來看了她後,她就一直本本分分的,連屋子都不出。” 可見秋娘也可以是個老實的,只是不知從誰那兒借了膽子跟我無禮罷了。 我說:“也不要讓她閒着……”太后雖然糊塗,劉碧君卻是個明白的,我若“病”得久了,長信殿那邊必然琢磨出意味來。太后遲早還會借秋娘的手拿捏我的軟肋。 秋娘是不能留的。 我問:“韶兒的東西可都是你收着?” 紅葉道:“小殿下那邊的東西都單獨放着,賬簿鑰匙倒是都在我這兒。” 我說:“都交給秋娘吧。以後這些東西,都讓她收着。” 紅葉有些遲疑,“……那可是隻大耗子。” 我自嘲道:“我手上還真就只有錢物寬裕——短不了韶兒的。” 也不知孫媽媽回去怎麼說的,總之太后沒再急着喚我過去。 倒是蘇恆遣人來說,要帶韶兒宴請羣臣,問我去不去。 他必然知道我不肯去太后那邊侍宴的事,請我赴宴也不過是刻薄我,我自然說不去。蘇恆便又說,劉碧君在。我氣得眼前發白,只命回道,不要讓韶兒胡亂喫東西。 ——帶寵妃會羣臣本就是輕佻之舉,何況皇后健在。蘇恆若真讓劉碧君隨他和韶兒出席,不是愛劉碧君愛得昏了頭,就是意在試探御史臺,爲廢后一事鋪路。 無論哪種,都令我寒心。也不由我不生氣。 可是蘇恆不是個行事毫無章法的人,如今蜀地未平,我也尚未失德。他敢透出廢后意向,根本就是自亂陣腳。 何況他上午才做出與我琴瑟和諧的姿態來,沒道理晚上便給自己拆臺。 所以他說要帶劉碧君去,八成只是說來折辱我。 我跟他這般戕心冷戰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重新活過一遭,再被他戳到痛處,便太自賤了。 只需警惕就好,不必真鯁在心裏。 入了夜,前殿傳來絲竹聲,先是雅樂,緩拍悠長,令人倍覺天朗月明。不多時便換做急促熱烈的鼓樂,鼓點一時如急雨,一時又如響雷,正該豪壯之士踏樂吟嘯起舞。 自然是蘇恆那邊開宴了。 我下午睡了一次,此時雖然昏沉,卻再睡不着,便倚着枕頭,讓紅葉給我讀書聽。 正讀到漢書外戚傳,漢宣帝詔求微時故劍。 我一時恍神,便聽紅葉若有所思道:“古人行事,真是別具意蘊。這皇帝雖不明說心事,但一柄故劍尚且不能捨棄,何況是貧賤相伴的妻子?這一紙詔書就好比一首詩,不着一字,訴盡深情,真是什麼樣的山盟海誓也比不過。” 我說:“就是他太深情了,許平君纔會死。” 紅葉道:“……若奴婢是許平君,縱然死了也甘願。” 我說:“誰不是呢……可惜有些人生來便註定只能當霍成君,這些人又該怎麼辦?” 紅葉不假思索道:“離皇帝和許平君遠遠的。” 我不由笑出來,“倒也是個辦法。可是,人人都愛錦上添花,富貴長遠。就算她想遠離,他的父兄也未必答應。何況睡榻之側,不容他人。縱然她不爭,許平君一家人也未必就不害她。” 紅葉道:“這不成了個死局?” 我笑道:“也不至於,霍成君也還是有活路的。” 只要霍成君要的不是劉病己,她就還有活路。可無論她要的是什麼,卻都已經沒了退路。 紅葉道:“該怎麼做?” 我不說話,紅葉便抿了嘴脣,道:“沒活路也不要緊,反正娘娘纔是陛下的許平君!” 她不知道蘇恆的廢后詔是怎麼寫的,纔會這麼說。我不由就笑出聲,道:“好了,你去前殿看看,差不多是時候接韶兒回來了。” 紅葉隨手把書倒扣下,便領命去了。 送禮紅葉去接韶兒,我便又命人取來針線,做了一會兒女紅。可是實在頭昏眼花得厲害,才納了沒幾針,便出了一身虛汗。於是只靜靜倚着牀頭養神,等紅葉回來。 外間弦月將落,鼓樂卻還沒有停。 已近二更時分。 窗外海棠已然謝盡。初夏草木繁蕪起來,綠葉已成濃蔭。婆娑樹影落上拱月窗,恰像是美人團扇。 我只是這麼望着,竟又有些恍神……從嫁給蘇恆後,我便再沒有繪過團扇——也不是隻有團扇,在家做女兒時喜愛的一應纖柔精巧的玩意兒,似乎都沒有再碰過。 久遠得我都要忘記,自己也曾有過閨閣女兒的情態與喜好。 可惜這些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回來的了。 我睏倦得緊,便放下枕頭躺着。本想等韶兒回來,誰知只是片刻,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日醒來身上越發的懶,頭痛得厲害。紅葉爲我把了脈,比照了半天醫書,說是有些虛浮,是外感風寒,要我老實歇着。 把脈什麼的當然是花架子,讓我老實歇着纔是真。 我估計也是昨日在金明池打盹兒,受了涼,發發汗也就好了。 昨日蘇恆的筵席一直開到二更天,便留韶兒在宣室殿睡下。看樣子韶兒也是想纏着蘇恆的,紅葉便沒把他接回來。 父子天倫,這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用過早膳,我灌下兩碗滾燙的薑糖水,而後蒙了被子睡覺。可惜才躺下,便有人通稟說劉碧君來了。 劉碧君一貫小心謹慎,在我這邊從來都不失禮,她回宮後親自過來看我,我並不奇怪。 我只是沒想到她會來得這麼快。 我敢說昨日蘇恆遣人來請我赴宴的事,乃至於蘇恆說我不去就帶了她去的事,她都是知道的——只怕她當時就在蘇恆身邊。她這個時候來,固然可以表明自己問心無愧,卻也未必沒有挑釁炫耀的意味。 難道她就不怕我惱羞成怒,連着太后的帳一併算到她身上? 當然,話又說回來,我若真敢在椒房殿爲難她,日後太后和蘇恆必然會加倍在別處替她討回來,她也確實不用太顧慮——有靠山,有底氣,自然在誰那裏都能不失禮道、周旋自如。 我略想了片刻,還是說:“扶我起來吧。” 紅葉有些猶豫,“娘娘病了,不見她也行。” 我笑道:“她是來送禮的。伸手不打笑臉人,讓她進來吧。” 紅葉便悶聲的扶了靠枕讓我倚上,道:“就在牀上見吧。纔有些發汗的跡象,別再閃着。”一面抬手,吩咐人宣劉碧君進來。 略頓了頓,又叮囑我道:“身子要緊,別跟人爭些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