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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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自己想要將韶兒帶回來,都做好脫層皮的準備。何況她不過是椒房殿裏一個女官?她對上太后,竟還能堅持留在韶兒身邊,不叫人做些小動作——我確實只能感激她。 清揚的面色終於略略和緩下來,卻還是說:“到底還是辜負了娘娘。” 我不由笑起來。 紅葉已經給她搬了個繡墩,她一斂身對我行禮道謝,拂裙坐下來。 我少時爲了這拂裙姿態的窈窕端莊,着實喫過不少苦頭。見她做得行雲流水,與家中老媽媽們教養得竟分毫不差,料想她八成也是從我的姑婆哪裏學來的禮儀。 想必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也一併要嚴守的。 我便安靜的與她對坐着喫東西。我喫不太下去,瞟着她喫得也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把人遣退下去。問道:“今日入畫來得倉促,也沒說清是個什麼緣故……太后今日生氣,究竟是爲了個什麼緣故?” 清揚半點沒扭捏,四下一打量,見沒有旁人,便道:“聽人說,是昨日陛下駁了太后什麼事……似乎是給哪個美人晉位?陛下說,妃嬪晉位都要皇后主持,娘娘還病着,不可過於操持了。大概言談間有些懇請太后多體恤娘娘的意思,太后便將小殿下留下,好爲娘娘分勞。” ——她說得毫不客氣,眉眼淡然。我猜着,只怕太后沒少將這份氣遷怒到她身上,因此她才能把話記得這麼清楚。 可見,蘇恆確實是對太后這麼說了。 我一時默然。原來,蘇恆已爲我頂撞過太后。 他對我到底還是有幾分念舊的。也許昨日他冒雨闖入了椒房殿,也是因爲得到了太后遣人來見我的消息,怕太后爲難我,匆忙趕來護着我的? 我不由笑着搖頭。 我還真不敢這麼想。這麼一想,彷彿他真對我情深意切了似的。可他若真對我情深意切,劉碧君是怎麼回事?我的韶兒又是做錯了什麼,才被廢掉? 歷來被廢的太子,有幾個得盡天年?他將韶兒廢掉,自然是故意要將我逼上絕路。 而前日他闖入清池殿,言談間分明就是嘲諷我裝病敷衍太后、拖延劉碧君的意味。我記得清楚。他不顧念夫妻相敬的禮節,將我按在池邊辦事。當也是真的恨我了,所以故意要折辱我,乃至將我折騰病了泄憤。 大概是他事後覺得自己做的過分了,心中愧疚,所以纔想爲我在太后跟前討些便宜吧。不想弄巧成拙,反而讓太后越發的厭憎我。終至做出撕破臉來逼迫我的事。 我不必爲此多怨他一分。自然也不該爲此生出不當有的幻想來。 畢竟他昨夜才用刺殺的事,敲打過我。 蘇恆久久不回來,我心裏不覺又有些焦躁。 卻已經知道焦躁無益,便強壓了下去,耐着性子做起女紅來。 才繡了個荷花瓣,便聽外間又來人報,說的卻是:“平陽公主到。” 話音還沒落,平陽已經掀了簾子進來。我還坐在牀上,眼前滿笸籮的針線都沒收起來,卻也無可奈何——當年在蕭王府,我梳洗時她一身男裝進去,隨手給我梳頭描眉都是有的,跟她確實計較不了這麼多。 她跟哥哥之間素來避諱得多,今日卻前後腳過來,就讓我有些疑惑了。 我起身打了珠簾,笑着上前迎她,道:“怎麼有空往我這裏來?” 平陽難得竟穿了一身絳紅深衣,配着明紅色的百褶裙,鮮豔得像是一朵火石榴。頭上扁髻斜簪着金步搖,步步生輝,光華灼灼。她聽我問,便挑了眉,道:“怎的,你這裏我還來不得了?” 我笑着吩咐紅葉去倒茶,道:“自然來得。只是我想着,你這會兒該在家陪駙馬的。” 她走得風風火火,寢殿裏伺候的宮女們都來不及行禮,一個個屈膝下去,她隨手一揮,邊走邊說:“我跟皇后說話,有紅葉和翠羽伺候就成,你們都下去吧。” 一殿宮人都還面面相覷,平陽已經執了我的手,和我一併步入內室。翠羽利落的搬了個黑檀木藍田玉面的鼓凳到牀邊,平陽推我坐到牀上,自己正要坐,見那些人還愣着,不由皺了眉,“沒聽到?” 我揮了揮手,紅葉便說:“公主都發話了,你們還不下去?” 她們這才遲疑的退下了。 平陽皺眉道:“我一路進來,就沒見個臉熟的。纔多久沒見,你屋裏就盡是我不認得的人了。” 我無奈笑道:“不單是你不認得。” 平陽是個聰明的,話到了這一步,她也就明白了。 “沒有這麼個道理。你身邊總得有個用着趁手的纔行——也不要過於愚孝了。母親糊塗時,你還是要開口說話的。” 我笑道:“那時病得厲害——總之我記下了。”又岔開話題道,“怎麼想起來看我了?” 平陽垂了睫毛白我,道:“還不是你又欺負三郎?” 我瞠目結舌。 平陽笑道:“三郎差人到我府上,宣我來‘陪你解悶’,順便幫他說好話……” 我不由尷尬起來——先是哥哥,而後是平陽。蘇恆是在回應紅葉那句“家裏沒個消息,平陽公主又去了隴西”。 今日紅葉說時,他反應平淡,然而到底是聽出了這話裏的意味。這麼一來,反而像是我在告狀,挑撥是非了。 我說:“沒有的事……” 平陽笑抬手勾我下巴,道:“娘子這羞澀的小媳婦兒樣,添幾分蒼白病容,倒很是秀色可餐。引得公子我也不由食指大動了。” 我忍不住笑起來,尷尬頓消,道:“你就沒正經吧。” 紅葉已經奉了茶上來,先讓給平陽,幫我解圍。平陽接了隨手就遞給翠羽,道:“你們兩個一邊兒玩去。” 紅葉“噗”的笑出來,平陽道:“怎麼了?” 紅葉答道:“公主說的就跟我們還是小孩兒似的。”卻還是乖乖回身跟翠羽去窗邊守着。 平陽倒是愣了一會兒,望着紅葉的背影,問道:“紅葉多大了?” 我說:“只比我小一歲,也已經二十四了。” 平陽道:“我都沒覺得,總以爲她還是那個梳着丫髻的小姑娘。” ……道是流年偷換。一直到現在,我也時常以爲自己睜開眼,便能望見晴雪閣外海棠花開,春光正好。實質卻已兩世爲人。 我說:“年華不等人的。說起來,翠羽也二十二了,我知道你對這些事都不上心。不過她這個年紀,再不嫁人可就不像樣子了。” 上輩子,翠羽確實在這件事上爲平陽惹來大麻煩。 平陽搖頭道:“這種事非得互相喜歡纔好,不然出嫁根本就是找罪受的,還不如跟着我。” 這是至理名言,我無可辯駁。便笑道:“你這個嫁了人的,自然可以這麼說。” 平陽笑裏帶了淡淡的嘲諷,道:“我可不就是嫁了人,才能這麼說?” 我不由就沉默下來,“李遊欺負你了?” 平陽笑道:“我一把能捏扁仨的人,你說他有本事欺負我嗎?” 我笑起來,反說:“到底是隴西李家的子孫,你也不要過於欺負他了。” 平陽道:“我曉得。”又說,“聽說周賜來長安了?” 我說:“昨日夜裏剛到。” 平陽笑道:“這就對了。同樣是隴西名門,子弟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我笑道:“前幾日不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又跟駙馬鬧彆扭了?” 平陽道:“還不是——”卻又噎住,道,“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征戰沙場、建功立業,卻要讓個俗人困一輩子。罷了,不說我,我今日來,是要爲你提個醒的。” 她進門便遣人出去,我就猜到她有話要跟我說,然而對上她別有深意的目光,還是不由就端正起來,“我聽着。” 她壓低了聲音,道:“你小心着點劉君宇。” 我腦中不由又浮現出那日的景象,突如其來的一陣風讓所有人都抬了袖子遮面,只他一人如青竹般立在風裏,姿容雋秀從容,名士氣度,遍體風流。 這樣的人,又是杜純的入室弟子。藏也都藏不住的。 我說:“我也聽過他的名號,據說是個真有學問的。” 平陽卻不以爲然,“有沒有學問我還真不知道。我六歲入學啓蒙,跟他一起讀了六年書,都沒看透這個人。我也不瞞你,他和大哥、三郎一起長大。大哥和三郎起事後,故舊親友們被連累遭的罪,他都躲了過去。杜純晚節不保,惹來一身騷,連顧仲卿都揹着貳臣的罵名,他卻依舊乾乾淨淨。有多高明可見一斑——我是不愛親近這種人的。” 我玩笑道:“你給我提這個醒,是想讓我勸皇上遠着他?” 平陽挑了眉毛,一雙鳳眼含笑帶怒的覷着我,“這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反正我爲了誰說這些話,你心裏比我明白。” 我點頭,“我明白。先謝過你了。” 她看着我,目光忽然又柔下來,道:“不過我雖然不喜歡劉君宇,但他確實有名望,三郎提拔他也在情理之中。你只要防着,別讓他立下了軍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