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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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他這就俯身下拜,道:“臣劉君宇,見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見過劉良人。” 劉碧君側身受了半禮。 太后又在那邊咳嗽了起來,似乎氣得不輕,上氣不接下氣,道:“方生,你去打聽的消息呢?” 方生似乎也有些惱怒,卻還是按捺了,不動聲色的上前道:“回太后,臣出門便遇着劉常侍,並未來得及打聽清楚。” ——讓劉碧君的哥哥來報信,看來蘇恆審問的,是太后身邊伺候的人。 鬢角的傷口漸漸呼呼的疼了起來,具體傷在哪裏我自己也分辨不出。抬手去摸,卻被人擋住,原來先前跪在一旁的太醫令己經過來幫我清理。 “不礙……”他顫巍巍道,“未傷了面頰。” 這就有些可惜了。紅葉額角上的疤痕日日用劉海遮了,明明不是她的過錯,卻是她不能見人。若換做了我,必然乾乾淨淨的將額頭亮出來,讓我的仇人日日看着,夜夜心神不寧。 若傷在頭髮裏,倒也像我藏着掖着似的。 我不由偏了頭去看,太后到底用什麼打的我。 卻只看到一地碎瓷。有人落腳在碎瓷的間隙,袍據上雲紋蜿蜒似水,鳴玉下漆黑閃金的絛穗低垂過膝。 蘇恆回來得竟然這樣快,必然不及收到方生傳去的消息。 看來他在太后跟前,也是安插了人手的。 他俯身從宮女手裏將我抱起來。我忽然就有些懊惱,自己裝得太過了。 他聲音略有些沉鬱,“兒臣忽感身體不適,便先回宣室殿了……” 他停住腳步,身後跟着的另兩個太醫令只得在門外跪了。 “子瀚,你代聯向太后稟明原委。你們三個留下來,悉心爲太后診治。”劉君宇並三個太醫令叩頭領命,清揚便也膝行着後退一步,跪拜了太后,起身跟過來。 太后聲音裏這纔有了些慌亂和哀切,“三郎……” 蘇恆身上略僵了僵,我便也說:“臣妾身上無礙……” 然而纔開口,額角便又粘膩起來,有血從紗布下面流出來,順着臉頰滑落下來。太醫令說未傷了臉頰,我猜想,大慨傷在眉角或是太陽穴了。 我抬手擦了擦,卻被蘇恆按住——這就不是我不爲太后說話了。 皇后畢竟不是普通人家的兒媳婦,若讓朝臣知道,一國之母被太后打得頭破血流,實在有傷國體。便是蘇恆有心向着太后,這次也必定是當真惱了她。 要用這種法子才能從太后手裏討得半分便宜,我這個皇后當得,真是窩囊透頂。 外間天色仍是沉黑,弦月己經西移。 天高樹低,漫天星斗。長巷深深,望不到盡頭,高牆側畔樹蔭的黑影柔柔的搖曳。風錯高處吹過。 蘇恆將我扶上馬車,我側靠在車廂壁,他將我拉過去,枕在他的肩上。 這一夜略有些鬧騰,早該落鑰的時候,東闕門卻依舊燈火通明。蘇恆的馬車駛過了,值夜的侍衛纔將宮門推合上。 我困頓得厲害,便閉目養神。渾渾噩噩間,忽然聽蘇恆道:“還疼不疼。” 本來想,臉上落了疤纔好。然而此刻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韶兒哭得皺成一團的臉,不由就有些頭痛,“會不會留疤?” 蘇恆愣了愣,道:“落了疤也不要緊,你怎麼樣,聯都……” 他當然沒關係,又不是落疤在他臉上。 我說:“別讓韶兒看到了。” 蘇恆便沉下聲來,“……今晚便先住在宣室殿裏吧。” 我說:“好。” 太后用來打我的是一方陳墨,因研磨過一次,角上松膠化掉了,纔沒將我眼角開到耳鬢。然而她丟得重,還是在我眉後開了一道口子。 清揚怕傷口裏存了墨粒,拿棉球蘸着酒給我擦了好一會兒。我疼得腦子發木,回想起太后當時的眼神,不覺有些後怕。 司空許文本和少府寺卿莫暢正在外邊回話。 蘇恒大慨也沒避着我,只在寢殿州司見他們。就着風聲,他們的談話便也斷斷續續飄進來。 蘇恆給許文本賜了座。少府嗣卿莫暢接着便惶恐的回稟,大意不過是太醫令陳午翫忽職守,誤了太后的診治,己經下獄,請皇上發落。 蘇恆便說:“……‘翫忽職守,?以爲聯是傻的嗎?!太后宣召他都敢不去,還不知是誰給了他膽量。” 這是句誅心的話,莫暢若接了口,便是承認了少府與后妃勾結,意圖不軌。他先前還想丟出陳午去自保,此刻卻將頭叩得裏屋都聽得到,分辨道:“皇上明鑑!北宮門禁止外臣出入,少府想要向皇后奏事,都是要入了檔,請太后身邊的老媽媽轉稟的。” 先摘清了少府與后妃間的嫌疑,而後道,“若說後宮宣召,一時被攔在北宮門,誤了時辰還是可能的。至於拒不出診,便是給太醫令一萬個膽子,也是不敢的。這件事上,臣願用項上人頭爲陳午作保。” 蘇恆便沉靜了片刻。我有心細聽,清揚在我身前跪直了身子,道:“娘娘略側側頭,我爲您包紮。” 舊事 太醫令當時顫巍巍,手抖得厲害,自然包紮不好。 清揚這個半時辰見了這麼多事,卻依日沉穩安靜,面色沒有稍稍變點,倒頗有其祖之風。 她細細的爲我包裹着,我便問:“太后怎麼樣?'” 清揚抿了抿脣,面上看不出什麼異樣,道:“太后身體康健,雖臟腑有些舊疾,卻沒什麼大事。長安城裏楊柳樹多,這幾日又是飛絮的時候,便容易犯痰咳舊症。過幾天也就好了。” 我說:“這就好。” 清揚又道:“倒是娘娘氣血兩虛,前幾日才昏厥過。這半夜折騰,又可能見血光的事,還是遠着些吧。像今日,萬一劉常侍沒接住,可怎麼得了'” 彼時已聽到了腳步聲,我只以爲是方生回來了。他定然會拼死接住我,我倒是沒怎麼害怕。卻不想先進去的竟是劉君宇。 只能說,劉碧君的運氣確實好得天妒人怨。上世她在我跟前受遭委屈,便讓蘇恆碰着了。這世好容易也輪到我在她手上受委屈了,卻偏偏讓她親哥哥碰着。 真是令人不服氣都不行。 我管道:“我記下了。” 清揚將繃帶角系起來,又道:“皇上命人調了碗玫瑰露,這會兒想來也涼下來了,娘娘要不要喝'” 我搖了搖頭。蘇恆給的東西,能不入口,我是絕對不會再喫的。 清揚又道:“皇上吩咐,娘娘不必等他,先睡吧。” 我說,“我還有話要對陛下說。” 清揚道:“不急在這時,娘娘還傷着,睡醒了再說,也是樣的。 清揚便扶我躺下。挑了金鉤,將牀幃放下來。 牀幃是金紅緯黑線織出來的重錦,厚密不透風,半點燈光也照不進來。龍牀足有三丈寬,五丈長。落下牀幃來,竟也一抹漆黑。 我有心再聽外邊的話,卻怎麼也分辨不清了。 只好靜心睡覺。 我略有些擇枕的毛病,又是躺在蘇恆的牀上,翻了幾次身,只是頭腦昏沉,卻睡不着。腦海中時又浮現出太后那雙恨惱的眼睛,不覺鋒芒在背。 迷迷糊糊中,漸漸就有些往事入夢。 竟然再次想起戾帝來。 當年我與他分別後不久,便傳出了他在南陽起兵的消息。時天下豪壯之士紛紛揭竿而起,遙遙呼應。到我十五歲那年秋天,他終於攻破了長安。他率兵闖進未央宮時,始建皇帝就在寶座前刎頸自盡了。 衆人將始建皇帝的屍身拖下寶座,扯下軍旗披在戾帝的身上,他便在未央前殿的瓦礫廢墟中,坐上了那個仍浸在血泊中的座椅,登基稱帝。昔日被始建皇帝滿天下追捕的楚王王孫,終於應了當年的讖語,奪取了天下。 而彼時,因爲舅舅穩居邯鄲,按兵不動,河北之地超然於亂世之中,仍是片樂土。至少邯鄲沈府內院,我的晴雪閣裏,靜好無事。闔府上下所爲之忙碌的,是我即將到來的及笄之禮。 我雖比不上姑姑們的美貌與才情,卻也沾了北沈家“世家好婦”名聲的光,四面來求親的高門子弟,幾乎要踏破了沈家的門檻。父親有意將我嫁進河東避難而來的衛家,衛家阿秀與我自小起長大,已是一表人才。 然而舅舅看不起衛秀文弱優柔,說他已爲我尋覓了個好人,雖門第不顯,卻是不世出的英雄豪傑,到時會讓我親自看看。 父親問是哪家的子弟,我在屏後偷偷的聽,只聽到個“蘇”字。 九月初九日,重陽佳節,我的生辰。 本該是登高的晴日,這天卻秋陰不散。河北沈家邀了;滿座高朋,卻只不足半數人來赴宴。因爲戾帝的使者來到沈府,答謝我的救命之恩。那人只帶了十餘親兵前來,卻人人說他有天 神般威嚴的儀容,令人不敢目犯。他命親兵執刀互在沈府門前,隻身人在席間談笑,得知沈家有女待嫁,便解下腰間佩劍爲禮,向父親詢問我的閨名與八字,開口求娶。 父親氣惱得拂袖而去。舅舅卻與他把酒對飲,言談葚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