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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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臣妾知錯了。”他手上忽的用力,那雙漆黑的眸子垂着,看不出喜怒。他說:“你心裏不是這麼想的。” 我只能繼續放軟了姿態,說:“……求你,韶兒他什麼也沒做錯。” 這一次他的怒氣表露得如此明確,居然連我也看出來了。他終於質問,“你心裏究竟是怎麼看朕的?韶兒是我們唯一的孩子……”可是他的話哽在了半途。想必他終於想起來自己說過什麼,做過什麼。 他又俯下身來親我,呢喃聲幾乎淹沒在遙遠的雨聲裏,“可貞……”我費力的想着,該怎麼讓他心軟下來。然而腦子裏只是空蕩蕩的,好一會兒,才終於想起了那對水晶雁。便說:“陛下可還記得那隻水晶雁。那一日陛下將它掛在臣妾的窗外,對臣妾說……” 他粗魯的打斷了我,右手拍在牀上,傷口再一次繃開,血水就順着紗布滴落下來。他雙臂撐在我的耳邊,“那不是我。”他俯身下來,“說點別的,可貞。你不是想討好朕嗎?說點別的,朕想聽點別的。” 我多麼想在此刻告訴他——已經沒有別的了,我也只愛過他那一次罷了。那該有多痛快。那當然不會是他,那怎麼可能是他——他怎麼可能在被追殺的路上折去我的閨房,掛一隻水晶雁,說“讓我看看你的模樣”,說“等我回來娶你”。他從來都只會像這樣逼着我一遍遍的告訴他,我究竟多麼的爲他神魂顛倒,死不改悔。但是真的慘烈到死過一回,誰還敢再愛一次呢?一時間上輩子爲了他所嘗過的甜蜜、苦楚全部都湧入腦海。我記得他在窗前爲我描眉,隨手摺了一枝海棠花,爲我簪在鬢上。記得大戰在即,他揩去我眼角的淚水,問道“若我死了,你怎麼辦”。也記得他手刃了楊清,失控的揮砍他的屍體,直到我從背後抱住了他,才驟然間鬆懈下來,彷彿要把我折斷般揉進懷裏。我在討好他。然而我想了很久,依舊不能將這些說出口。 最後也只是搖了搖頭,“已經沒有別的了。” 67、(上) 蘇恆有一個哥哥。 我也曾從別人口中聽到他的威名,然而當我出閣時他已經死去。我便從來也沒有想過,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如今卻已經由不得我不去想。 那個時候蘇恆確實是少年英傑,是萬千少女的春閨夢中人。然而比起他的兄長蘇歆來,也不過佔了“少年”二字的便宜罷了。關於蘇歆的傳言那麼多,其實只用兩個字便可形容——“英雄”。 傳說當年始建皇帝命朱威率十萬大軍討伐叛逆,將戾帝重重圍困在洛陽。洛陽告急,戾帝召集天下義軍救援。然而朱威手下皆是虎狼之卒,諸將幾次突圍不成,反而損兵折將,便心生畏懼,屯駐在北邙山上,龜縮不出。 洛陽城中守軍幾近絕望之際,忽見城外有一人手持旌旗,率一隊騎兵如尖刀般突入,所過之處望風披靡。竟生生在千軍萬馬中撕開一道缺口。那人驅馬至城下,脫了兜鍪,聲音渾厚低沉,道:“蘇歆在此!大軍已在城外,開門出迎!” 他帶了八百騎兵破陣而入,只是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城中守軍便人心振奮。一人之威,竟生生扭轉了戰局。洛陽守軍潮水般湧出,隨他突圍,逼得朱威後撤了整整三十里地。幾乎就要丟盔卸甲。 幸而朱威素有威名,終於0止住了頹勢,在洛口倉重整旗鼓,捲土重來。 而蘇歆也整合義軍,與朱威隔洛水而對。 然而實際上他只留了不足五千人馬正面迎戰,四萬主力被他派去襲取洛倉口,領兵的正是蘇恆。 兩軍對陣時,他被朱威砍殺了坐騎,步戰斬殺了朱威十餘親兵。若不是吳世琛及時從旁殺出,只怕他便要死在戰場上。然而他被救回去,也只是仰天大笑。 五千人馬折損大半,吳世琛問他怎麼辦,他反問:“你不會想用五千人馬把朱威打回老家吧?” 吳世琛瞠目結舌。 他笑道:“趕緊逃命吧。” 而後果真一溜煙便縮回了洛陽城。朱威引兵去追,他立在洛陽城頭,一日三罵,卻不出戰,幾乎要把朱威生生氣死。 他用五千人牽制住了朱威,讓蘇恆悄無聲息的奪下了洛口倉。 等洛口倉失陷的消息傳到朱威耳中,朱威才明白了他的盤算,然而心知大勢已去,也不戀戰。很快便帶兵去了徐州。 他與朱威前後對戰了三回,三回他都差一步便要死在朱威手上,卻回回都將朱威反逼得另謀他就。 最終朱威被他俘虜,人人都以爲朱威難免一死。而他踞坐着,笑望向朱威,問道:“若我放你一條生路,你怎麼報答我?” 朱威想了想,“若下次你被我俘虜,我也放你一條生路。” 蘇歆大笑,問道:“此話當真?” 朱威搖頭道:“若我能俘虜你,定然立時便一刀劈了你,不教你說一句話。” 蘇歆便摸了摸脖子,“你狠。” 朱威道:“我只怕你一開口,我便忍不住想要跟你走。” 蘇歆再度大笑,拿匕首挑斷了朱威身上繩索,道:“跟我走有什麼不好?” 這般人物,天下英雄無不神往。連舅舅聽了他的傳言,也嘆惋:“可惜緣慳一面。” 然而在戾帝眼中,只怕也少有比他更令人忌諱的了。因此即位第二年,連罪名也不及蒐羅,便尋了個時機將蘇歆亂兵砍殺。 彼時我仍在閨中,箇中細節並不明瞭。 但也知道,蘇歆一死,戾帝由此失卻人心,蘇恆也由此落魄。蘇恆巡視河北,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爲了避禍。 因此纔有了我與他的姻緣。 然而若當年我的及笄禮上,戾帝派去的人是蘇歆,那般行事作風倒也符合。 聽聞沈家有女,宴席上便解了佩劍求娶——蘇恆的性子,是斷然做不出這等恣意不拘的事的。彼時舅舅分明與他相見恨晚,引爲知交。日後又怎麼會若即若離,乃至要與他爭奪天下了也還猶豫不決? 而後,便是宴席後的山賊。 當日父親說是山賊假扮了沈家家丁,要加害於他,我心裏其實是不信的。 能假扮成沈家家丁,並且一路從客房追到閨房,必定對沈家底細一清二楚。想必在沈家潛伏了有些時日。那麼他就該知道沈家究竟富貴到何種程度,爲何要舍大取小,去搶一個遠道來客? ——若說邯鄲沈家也是隨便什麼人便能潛入的,那便太小瞧了舅舅和哥哥。何況是將數十生人引入沈家?所以我想,那必定不是草莽山賊。只怕就是追着他去的有心之人,與沈家內賊勾結了,要害他。 那內賊我一直懷疑是衛秀,然而憑沈家與衛秀的交情,也不可能真開口問他。 哥哥也審問過哪些落網的山賊,反而把衛秀的嫌疑給洗脫了。 但其實真要追究起來,在外人看來,反而是舅舅的嫌疑更大些。畢竟沈家的佈防,他與哥哥最清楚不過。 而蘇歆正是與舅舅一等的人物,舅舅容不下也是可能的。 ——若蘇歆也懷疑是舅舅乾的,那麼他也許會對蘇恆說。蘇恆只怕就記在心裏了。 而且,蘇歆死後,戾帝也曾傳召到河北,讓舅舅取代蘇歆爲大將軍。 自然,舅舅拒絕了。可是在有心人眼裏,只怕蘇歆的死便與舅舅脫不開關係了。 所以太后才非要置我於死地嗎? 未免有些牽強。 畢竟我爲蘇恒生養了韶兒。若太后只是懷疑,還不至於對我下毒手,逼得紅葉不得不觸柱反抗。 大約是有什麼人證物證在她手上,讓她確信了我與蘇歆的死關係密切。 然而這些我大約已沒機會去查了。 他對我絕情,只怕他再回來時便是我的死期了。 這樣也好。 外間雨聲未停,比先前卻小了很多,已有些遮掩不住人聲。然而蘇恆一走,殿外的守備一時又有鬆懈。 我便將先前的宮女喚了出來。 我並不覺得是蘇恆派了她來害我。然而椒房殿裏處處都是蘇恆派來看住我的人,她卻能端了藥進來害我,我自然不能輕易將這個人交給蘇恆。我也還沒信他到這一步。 我喚了幾聲她纔出來,依舊抱着我的衣服,哭得滿臉涕淚,觳觫不止。 她還只是個孩子,許是一慣被春玲兒護得好,還沒下手害過人,一旦失手了,便心虛得幾近崩潰。 這種孩子,是容易問出實情的。 我說:“如今外間有人守着,只要我一出聲,便會有人進來拿你。” 她怕得哭不出聲來,軟在地上,膝行上前,卻還是被絆倒兩次。 我說:“你現在敢出去,結果也是一樣的。除非我開口救你,不然他們定會將你送掖庭審訊。掖庭的審訊,你可見過?” 她咬着嘴脣,憋着哭聲,搖了搖頭。 我說:“他們會先餓着你,三天,也許四天……” 我尚未說完,她已經撲上來要抱住我的腿,斷斷續續的道,“娘娘饒命,不是奴婢乾的……” 我一時有些怔楞。當日見到春玲兒我便明白,她這種孩子是經歷過饑荒的。他們皮鞭刀斧都看不到,能爲了半口乾糧丟掉一條性命。然而她這麼恐慌的向我撲過來,還是喚醒往事,令我心中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