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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搖了搖頭:“危險哪!”
我又胡塗了;一向在外邊洗澡,還沒淹死我一回呢。
“女人按摩!澡盆裏多麼髒!”他似乎很害怕。明白了:他心中除了美國,只有上海。
“此地與上海不同,”我給他解釋了這麼些。
“可是中國還有哪裏比上海更文明?”他這回居然笑了,笑得很不順眼——嘴差點碰到腦門,鼻子完全陷進去。
“可是上海又比不了美國?”老梅是有點故意開玩笑。“真哪!”博士又鄭重起來:“美國家家有澡盆,美國的旅館間間房子有澡盆!要洗,譁——一放水:涼的熱的,隨意對;要換一盆,譁——把陳水放了,從新換一盆,譁——”他一氣說完,每個“譁”字都帶着些吐沫星,好象他的嘴就是美國的自來水龍頭。最後他找補了一小句:“中國人髒得很!”
老梅乘博士“嘩嘩”的工夫,已把袍子、鞋,穿好。博士先走出去,說了一聲,“再見哪”。說得非常地難聽,好象心裏滿蓄着眼淚似的。他是捨不得我們,他真寂寞;可是他又不能上“中國”澡堂去,無論是多麼乾淨!
等到我們下了樓,走到院中,我看見博士在一個樓窗裏面望着我們呢。陽光斜射在他的頭上,鼻子的影兒給臉上印了一小塊黑;他的上身前後地微動,那個小黑塊也忽長忽短地動。我們快走到校門了,我回了回頭,他還在那兒立着;獨自和陽光反抗呢,彷彿是。
在路上,和在澡堂裏,老梅有幾次要提說毛博士,我都沒接碴兒。他對博士有點不敬,我不願意被他的意見給我對那個人的印象染上什麼顏色,雖然毛博士給我的印象並不甚好。我還不大明白他,我只覺得他象個半生不熟的什麼東西——他既不是上海的小流氓,也不是在美國長大的:不完全象中國人,也不完全象外國人。他好象是沒有根兒。我的觀察不見得正確,可是不希望老梅來幫忙;我願自己看清楚了他。在一方面,我覺得他彆扭;在另一方面,我覺得他很有趣——不是值得交往,是“龍生九種,種種各別”的那種有趣。
不久,我就得到了個機會。老梅託我給代課。老梅是這麼個人:誰也不知道他怎樣佈置的,每學期中他總得請上至少兩三個禮拜的假。這一回是,據他說,因爲他的大侄子被瘋狗咬了,非回家幾天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