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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進來的時候,大家居然能那樣靜寂,我心裏說,到底大家還是敬畏他;他沒危險了。這一低頭,完了,大家以爲他是被罵對了,羞愧了。
“打他!”這是一個與手工教員最親近的學友喊的,我記得。跟着,“打!”“打!”後面的全立起來。我們四五個人彼此按了按膝,“不要動”的暗號;我們一動,可就全亂了。我喊了一句。
“出去!”故意的喊得很難聽,其實是個善意的暗示。他要是出去——他離門只有兩三步遠——管保沒有事了,因爲我們四五個人至少可以把後面的人堵住一會兒。可是黃先生沒動!好象蓄足了力量,他猛然抬起頭來。他的眼神極可怕了。可是不到半分鐘,他又低下頭去,似乎用極大的懺悔,矯正他的要發脾氣。他是個“人”,可是要拿人力把自己提到超人的地步。我明白他那心中的變動:冷不防的被人罵了,自己懷疑自己是否正道;他的心告訴他——無愧;在這個時節,後面喊“打!”:他怒了;不應發怒,他們是些青年的學生——又低下頭去。
隨着說第二次低頭,“打!”成了一片暴雨。
假如他真怒起來,誰也不敢先下手;可是他又低下頭去——就是這麼着,也還只聽見喊打,而並沒有人向前。這倒不是大家不勇敢,實在是因爲多數——大多數——人心中有一句:“憑什麼打這個老實人呢?”自然,主席的報告是足以使些人相信的,可是究竟大家不能忘了黃先生以前的一切;況且還有些人知道報告是由一派人造出來的。
我又喊了聲,“出去!”我知道“滾”是更合適的,在這種場面上,但怎忍得出口呢!
黃先生還是沒動。他的頭又抬起來:臉上有點笑意,眼中微溼,就象個忠厚的小兒看着一個老虎,又愛又有點怕憂。
忽然由窗外飛進一塊磚,帶着碎玻璃碴兒,象顆橫飛的彗星,打在他的太陽穴上。登時見了血。他一手扶住了講桌。後面的人全往外跑。我們幾個攙住了他。
“不要緊,不要緊,”他還勉強的笑着,血已幾乎蓋滿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