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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被晚上的蜘蛛網纏住了,以前羅薩-卡瓦爾加斯有幾次提到德爾加蒂娜在哪兒上班,第二天我鼓起勇氣前往那家襯衣工廠,我請廠主向我們展示他那像個聯合國大洲項目的典範之作的工廠。廠主是個大腹便便,沉默寡言的黎巴嫩人,懷着成世界典範的幻想,他爲我們打開了他這個私人王國的大門。
三百來個身着白色衣衫的年輕姑娘,額頭上撒着聖灰節特有的聖灰,在明亮的大廠房裏不停地繡着紐扣(譯註:聖灰節,復活節前七週,即前第40個週日。在聖灰節,人們會灑聖灰於頭頂或衣服上,以表明悔改或懊悔。)。當看到我們進來,她們像學生一樣筆直的站立起來,當廠主向我們介紹他爲釘紐扣這個遠古藝術所作的貢獻時,她們都斜着眼偷看着我們。我細細地觀察每一張臉,同時也懷着認出醒來的、穿衣的德爾加蒂娜的恐懼。然而,一個女孩卻懷着無情的欽佩,仍顯畏懼的眼神觀察我: “請告訴我,先生,您是在報紙上寫情書的那位記者嗎?”
我從未設想過一個熟睡的女孩竟能製造類似的浩劫。我不辭而別,趕緊逃離此地,也不去想我最後可能在那些“煉獄”女孩子中找到德爾加蒂娜。離開工廠後,我的生活便只剩一個念頭——想哭。
羅薩-卡瓦爾加斯一個月後打電話給我,用了一個難以置信的解釋:銀行家謀殺案後,她當之無愧地在卡塔赫納休了一個月的長假。我當然不信,但是隨後,我恭喜她擁有如此好運氣,之後任由她胡吹她的謊言,最後我問她那個一直在我心中沸滾的問題: “她好嗎?”
羅薩-卡瓦爾加斯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她說:“她在那兒”,但是她的聲音開始變得含糊不清,“你必須等一段時間。”我焦急地問:“多久。”她答道:“我也不知道,我會通知你的。”我感覺到她可能要掛電話了,忙着求她道(突然阻止的意思):“等等,給我一點亮光吧。”她說:“沒有亮光。”接着她總結道:“小心,你可能傷害你自己,尤其是可能會傷害到她。我可不會矯揉造作。”我求老鴇至少給我一個接近真相的機會,我對她說:“我們畢竟是好搭檔嘛!”但她並沒有更近一步,氣憤地答道:“閉嘴,小女孩很好,而且她正等我的電話呢。但是現在你什麼都做不了,我也不會多說一句,再見!”
我把電話話筒死死地拽在手中,真不知該何去何從,而且我也清楚地明白如果老鴇不發善心,我肯定得不到她的一絲一毫。午後,我偷偷地去妓院觀察了情況,期待能有奇蹟發生,儘管從理智上說這不大可能。結果妓院依舊大門緊閉,衛生部門的封條還是原封不動地貼着。我想羅薩-卡瓦爾加斯可能已經從其他地方,或者從另外的一個城市打電話給我,這唯一的想法隨着黑色的預感一齊擠滿了我的心。然而,在傍晚六點鐘我的希望最渺茫時,老鴇在電話中用我特有的口令說: “行,就今天。”
晚上十點鐘,我帶着因不哭出來而咬破的嘴脣,揣着幾盒瑞士巧克力,一些果仁糖和其他糖果,手裏還拎着一籃用於鋪牀的紅玫瑰,哆哆嗦嗦地來到妓院。妓院的門半開半合,從裏面射出燈光來,收音機正用中度音量播放出勃拉姆斯的小提琴鋼琴第一奏鳴曲。德爾加蒂娜躺在牀上,容光泛發,女大十八變,天哪,我都快認不出她了。
她長大了,這並不是看身高的變化,而是她有大了兩三年之後那種強烈的成
熟感,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裸露。她擁有高高的顴骨,皮膚經海邊酷熱的陽光炙烤之後變得深色,她的嘴脣真美,留着一頭短捲髮,映襯着上帝賜予她一個猶如普拉克西特利斯雕刻的阿波羅那般雌雄同體的精緻臉龐(Apolo de Praxíteles)。肯定是她,這不會錯。她的乳房已經變得豐滿,此時我手掌已經罩不住這對傲人的雙峯。她的髖部也已發育成熟,骨頭也比以前結實和完善多了。那些純自然的傑作深深地迷住我,但是人工的事物也讓我茫然:假睫毛,珍珠光澤的指甲油,與愛情一點都不搭邊的廉價香水。然而,她身上所穿戴的首飾還是令我瘋狂:帶祖母綠寶石的金耳環,純自然的珍珠項鍊,閃着鑽石光澤的金手鐲,每個手指上都戴着寶石戒指。椅子上搭着那件鑲着金屬薄片和刺繡的晚禮服,地上還有一雙緞子拖鞋。一個古怪的念頭從我身體最深處湧出,我喊道:“爛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