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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那一天隨着噴濺出的陽光展開時,他仍然整理好了東西。午後,沐浴着冬日的陽光,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邀請人們乾淨利索、毫無痛苦地結束生命,他走過東搖西晃的小橋,一直往上走進“底部”。然而這次他不再真心實意,也不再充滿熱愛,因爲他已不再在意他是否在幫助人們。他的繩索系錯了,搖鈴發出有氣無力的聲響。他的造訪者死去了,再也不會來了。
數年之後,當人們爭論起當時是誰第一個出去時,多數人會說是杜威們,但一兩個知情者會清楚,最先出動的是戴茜和艾維。他們說,戴茜第一個打開門,站在那裏用手遮擋刺眼的太陽,望着沿路走來的夏德拉克。她大笑起來。
也許是因爲太陽;也許是因爲山上一簇簇濃綠讓人充滿希望;也許是因爲溫柔的陽光同夏德拉克陰鬱、低沉的鈴聲之間形成的反差。也許因爲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她第一次不再感到恐懼,在陽光中看來,死亡也讓人無所畏懼,她大笑起來。
樓上,艾維聽到了笑聲,她向外張望,想弄明白是什麼讓她的鄰居胸中發出那樣渾厚的音樂。然後,艾維也大笑起來。猶如猩紅熱傳遍每一個人、滲入他們的骨髓一樣,她們的笑聲傳染了整條木匠路。很快,孩子們開始咯咯笑着蹦來蹦去,而男人們也來到門廊處咧開嘴。等到夏德拉克來到第一戶的門口時,他面對的是列隊相迎的一張張笑臉。
他們從未在這個日子笑過。過去每逢這一天,他們總是關上大門,拉下百葉窗,把孩子從街上叫回來。他被這種歡樂嚇到了,但仍然堅持着以往的習慣——唱着歌,搖着鈴,緊握着繩索。長着漂亮牙齒的杜威們跑出七號,圍着困惑不解的夏德拉克跳起快步舞,接着突然開始狂熱地模仿起他的步子、他的歌聲和他的鈴聲。這時,女人們捧腹大笑,男人們拍打着膝蓋。那個喫冰塊的傑克遜太太這時輕快地走下門廊,行軍一樣—確實在齊步走——跟在他身後。那個情景如此可笑,人們紛紛走到街上,一心要看個究竟。遊行就這樣開始了。
所有人,戴茜、柏油娃娃、帕特茜、巴克蘭·裏德先生、茶壺的媽媽、瓦倫丁、杜威們、傑克遜太太、伊倫娜、美容院老闆、莉巴、哈洛德兄弟們和一羣羣十來歲的孩子全都沉浸在這歡快的氣氛中,歡笑,舞蹈,彼此呼喊着,在夏德拉克背後形成了一隊魔笛手的追隨者。最初只有二十人左右,在經過許多人家時,他們招呼站在門口或扒在窗臺的人們加入他們的隊伍,幫助他們進一步撕裂那道帷幕,讓他們從焦慮中、尊嚴中、莊重中,從支撐了他們許多年的成年人的痛苦中解脫,喘上一口氣;招呼人們走出家門,在陽光下嬉戲——彷彿陽光永遠普照,彷彿希望確實存在。正是這個希望讓他們爲別的農戶撿拾豆子,讓他們一直說要離開卻從未照做,讓他們在別人的污穢裏深陷至膝,讓他們爲別人的戰爭激動不已,讓他們關心白人的孩子,使他們相信某個神通廣大的“政府”會提高他們的地位,解救他們於污穢、豆子和戰爭之中。
當然,有些人,比如海倫娜·賴特,是不會加入遊行的。她懷着特有的輕蔑注視着這場喧鬧。至於其他人,他們雖然理解鬼魂上身會使人手舞足蹈,雖然理解一家人在地裏彎腰幹活時會齊聲歌唱,雖然理解在陽光下的河水中受洗時會產生與此相似的狂喜,卻不理解這場莫名其妙的混亂,這場毫無意義的表演,他們也拒絕加入。
然而在閃耀的陽光下昂首闊步、蹦蹦跳跳、挺胸前進、拖着腳步走下山的隊伍壯大了。他們來到人行道開始的地段時,有些人停下腳步,這樣像報喪的女妖一樣號叫着挺進白人區太讓人尷尬,他們想回去了。但是除了三四個人之外,這些膽怯者卻在更膽大妄爲、寡廉鮮恥的人們面前自慚形穢,於是整個隊伍蹦跳着走下中央大道,經過伍爾沃思商店和那家古老的雞舍,向右拐去,走下了新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