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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搬出去住了嗎?他跟她在一起?”
“不。我們還在一起。她死了。”
“死了?那你是怎麼回事?”
“他什麼時候都在想她。他腦子裏除了她沒別的,不去工作,睡不着覺,整天整夜地難受……”
“哎喲!”女人叫了一聲。她把菸灰磕掉,掐了掐菸頭,把菸屁股小心地放進菸灰缸。她向後靠在椅子裏,用兩根手指按住耳輪。“你倒黴了,”她打着哈欠,說道,“倒大黴了。不能跟死人爭奪愛。回回輸。”
維奧萊特承認,事情肯定是這樣;她不光是把喬輸給了那個死去的姑娘,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愛上了她。她一不想方設法羞辱喬,就羨慕起那死去姑娘的頭髮;一不用花樣翻新的粗話罵喬,就在頭腦裏跟死人低聲交談;一不爲喬的食慾不振和失眠症操心,就琢磨多卡絲的眼睛是什麼顏色的。她的姨媽說是褐色的,美容師說是黑色的,可維奧萊特還從未見過一個淺膚色的人長着漆黑的眼睛。有一點是肯定的,她的髮梢需要齊一齊了。維奧萊特記得,無論從照片上看上去,還是從棺材裏看上去,那姑娘的髮梢得齊一齊了。頭髮留那麼長很容易發脆。就剪上那麼四分之一英寸,看着就棒極了。多卡絲。多卡絲。
維奧萊特從睡眼惺忪的女人家裏出來。路邊石旁的雪水又凍上了。儘管前面還有七個結了冰的街區要走,她仍然很高興,因爲那個約好了到她家廚房來的顧客三點鐘之前是不會到的,她還有時間做一點家務。得乾點什麼了,因爲沒有事情可做、沒有一大串雜事和一大堆任務要完成是不可思議的。如果她做完了一件事,沒有另一件活等着她馬上去做,她可能會在空中揮動雙手,會發抖。她點着爐子,讓廚房暖和起來。她一面往白襯衫的領子上噴水,心思同時已經轉到了牀底部,一條牀腿完全從牀架上掉了下去,裂得太厲害,釘不回去了。顧客來了,維奧萊特往她稀稀拉拉的灰頭髮上打肥皂沫,憑着老婦人一貫的自信在適當的時候停下來,嘟囔一句“我的老天爺呀”,然後藉機去把連接爐門和鉸鏈的繩子重新安頓好,再預演一下怎樣向收房租的懇求延緩三天。她覺得自己需要休息休息了,找一個無憂無慮的下午,心血來潮地看場電影,要麼乾脆坐在鳥籠旁,聽孩子們在雪地裏玩耍。
休息一下的念頭對她很有誘惑力,可我覺得她是不會喜歡休息的。她們都那樣,這些女人。一直想着放鬆一下,擁有一個空間,不需要任何東西來填充,只有她們自己的意識在流動。可她們是不會喜歡的。她們很忙,還在琢磨着怎樣更忙些,因爲這樣一種沒有什麼要緊事可做的空白會將她們擊垮。不會有遍野的黃花九輪草湧進那塊空地,也不會有日光熹微的清晨來臨,不飛蒼蠅,也不炎熱。不,絕對不會。她們讓肥皂、修修補補和冒險的對抗把頭腦和雙手佔滿,因爲如果有一刻她們突然閒了下來,那等着她們的將是滲出的憤怒。已經融化,濃濃的,緩緩流淌着。一路上很在意、很挑剔地挑選着準備埋葬的東西。要麼就是在時間的一個鼓點上,在她們的乳房下面,斜刺裏滑過一股她們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悲傷。一個鄰居來還借用的線軸,不光是線軸,還有一根特長的縫衣針;兩個人都站在門框下面,客人爲主人學了一通她跟樓下那個女人的好笑的對話;是很好笑,她們哈哈大笑起來——一個笑得捂住腦門,另一個笑痛了肚子。主人關上門,她還在笑,過了一會兒,才拉起毛衣的翻領,把笑出的眼淚從眼中擦去,然後跌坐在沙發扶手上,因爲眼淚流得太快了,她得用兩隻手去擦。
於是,維奧萊特往領子和袖口噴着水。然後專心致志地給那三四盎司像嬰兒頭髮一樣柔軟和好玩的灰頭髮打肥皂。
不是她奶奶打肥皂、撥弄着玩又唸叨了四十年的那種嬰兒頭髮——那個因此得了名的小男孩的頭髮。也許維奧萊特當上理髮師就是因爲那個——她聽奶奶及時雨特魯·貝爾講了那麼多年巴爾的摩的故事。那些年裏,她跟薇拉·路易斯小姐住在愛迪遜街上一所漂亮的石頭房子裏,那兒的亞麻牀單是用藍線繡了花的,她們除了養育和疼愛那個金髮男孩以外就沒什麼事可做,後來那孩子跑了,也使大家失去了曾經精心愛護的秀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