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麗絲·萊辛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她既着急害怕挑不到得體的裙子參加面試,又擔心自己的髮型——的確很郊區主婦風,這個她清楚——趕緊在心裏調整了一下自我形象,使其不同於邁克爾·布朗太太。不過,她的種種擔憂,全屬多此一舉。因爲她纔剛踏進查理·庫伯先生的辦公室,對方就說:“謝天謝地,你總算騰出時間過來了。今天就上班,可以吧——很好。”
她的朋友兼介紹人艾倫·波斯特說她是個極其能幹的家庭主婦,經他們一再慫恿才同意暫時撇開家人,爲這個國際大組織分憂解難。剛開始的時候,她被列入一個特殊小組即業餘翻譯的名單之中,搞得她覺得自己像是來打下手的。
後來情況有所變化,原先物色好的四個翻譯能手中,有兩個因家庭和身體原因,打了退堂鼓。
“這整件事兒就是邪乎,怎麼就這麼背運呢!”查理·庫伯嚷道,“不過我相信有了你,我們就會轉運的。”說完他催着她一路小跑地穿過一條亮堂堂的寬闊走廊,走廊上安了許多窗戶;然後又趕着她走進一個大電梯,電梯裏掛了一幅畫,畫上的黑皮膚女子笑盈盈地從翠綠的樹上採摘咖啡豆;出了電梯又穿過一條富麗堂皇的走廊,先經過黃油會議小組,然後是糖會議小組,最後來到一個寬敞無比的長方形房間,房間中央放着一張油光發亮的橢圓形桌子,一看到這張桌子,立即讓人聯想到,肯定在某個地方有家工廠,專門爲國際會議生產超大號桌子,長方形、圓形、橢圓形,應有盡有。
有場會議正在進行。會議桌上放着水杯、鉛筆、水筆,以及寫了字的散亂稿紙。椅子七歪八扭,但上面空無一人;代表們都在樓下喝東西——大概是咖啡吧——聊眼下最平常的話題,談論公共部門或公共場所的職員辦事效率低、工作能力差什麼的。進來的人數越來越多,也就有越來越多人談論這個問題,說話人的火氣也越來越大。而服務人員呢,本來就麻木遲鈍,此刻就更跟不上客人的要求了。直到這個時候,圓滑的查理·庫伯才告訴凱特,本來是希望她早上十點就能開工,給第一場大會開幕幫忙,不是十二點現在這個時候,當然這不是她的錯,又沒有人通知她,他搞不懂爲什麼老出狀況。沒錯,他想到了,是有人對她說:“早上能過來一趟嗎?”——就是這樣!
可是,現在她能上陣嗎?是馬上,或準確地說,會間休息結束後代表們回到會議室的時候。除她之外,當班的還有一個葡萄牙語同傳高手。
凱特先前以爲,今天只是初試,所以她對好幾個相關人士說,她會趕回家洗衣做飯的。不過,她可以出去打個電話,然後……查理·庫伯一聽立刻愁容滿面——代表們馬上就上樓了,就因爲她,凱特到位了,才把他們全部招回來的。凱特痛苦地叫了起來,這麼多年來,她做事都是有板有眼,井井有條,面對這麼突兀的安排,她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至少查理·庫伯可以替她打個電話,說布朗太太沒空,在忙別的事情。這個電話是要打給艾琳的:她強忍住內心的衝動,沒有請他代說媽媽愛她,謝謝她的支持。凱特聽話地跟庫伯到一個年輕女子身邊,這個女子給她講了工作中要注意的事項。會議室的每個座位上都安裝了一臺儀器,接收從非母語譯成母語的語言,即把講話人的聲音傳輸到聽者那兒。通過凱特,這一環節尤其重要。儀器上面開關衆多,每個開關都接通一門外語,連着耳機。房間兩頭各有一間玻璃同傳室,裏面的開關、接收器和耳機就更多了。凱特要做的就是坐在同傳室裏,聽見用英語、法語和意大利語的發言,就邊聽邊大聲譯成葡萄牙語,她的聲音會通過傳輸器送到說葡萄牙語的代表耳中,那些代表多爲西班牙人,不懂英語,或者懂英語卻寧願說母語。她本人就像一臺機器,傳入耳朵的是一種語言,送出嘴巴的又是另一種語言。
當然,儘管翻譯人手不夠,她也不會獨自在同傳室待上一整天。庫伯會經常派人替換她,讓她休息,補充那無比重要的精力,因爲搞同傳是極其累人的活兒。對這份工作非同一般的繁重程度,查理·庫伯強調了一遍又一遍。剛纔他出去給她家人打了電話,自以爲那是個不值一提的小忙,所以沒告訴她,這會兒剛回來。凱特和他一起坐在同傳室裏,頭戴耳機,在他的幫助下熟悉開關的使用。他一邊指導一邊在便箋紙上寫告示:本次會議未能配備足夠的翻譯,組委會對此深表歉意,懇請各位代表寬貸、體諒。他拿着這頁紙,急衝衝地跑出去,找打字員打字。透過同傳室的玻璃,凱特——現在裏面就她一個人——能看見會議室,從她這個位置看,非常悅目。高高的窗戶,四面牆都用赤褐色木板包好,上面的紋理各式各樣:木紋的、螺紋的,以及圖案形的。地上鋪的是清一色深藍地毯。
就是這個房間將決定數以百萬計小人物的命運和財富,決定他們今後種什麼莊稼,喫什麼和穿什麼——還有想什麼。
查理·庫伯拿了一疊紙——那一頁致歉信在短短几分鐘之內神奇地變成一大疊——往每個座位分發,尚未發完,代表們就有說有笑地魚貫而入。這羣人真引人注目啊!國籍不同、膚色各異的俊男靚女匯聚一堂,此情此景正是電影製片人夢想拍攝的聯合國圖景。話又說回來,演員能演繹出這種漫不經心流露出的威望,能表現出這份滿滿的自信嗎?他們給人的印象就是如此。單單這種氣質,就足以將他們和助理、祕書,以及隨從人員區分開來。這羣男女分別在各自的座位坐好,依舊從容不迫地說說笑笑,神態之間明白無誤地寫着“權力”兩個字。每個手勢、每個眼神,都傳遞着自身的作用和佔據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