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娜的一天 (第1/4頁)
多麗絲·萊辛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鬧鐘響了,我一下坐起來。有的時候我會把它按掉,再躺回去,但是今天沒有。天已大亮,五點鐘,我坐在那裏,把將要開始的一天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我不敢相信,等這一天結束的時候,我應該做完了這麼多的事。我逼着自己跳下牀,給自己泡咖啡,起牀十分鐘後我就坐在了打字機前。我應該加上:我去解了手,但是我還“年輕”,這不能算在不得不做的事中!不過今天我會把上了幾次廁所都記下來,不然我怎麼比較自己和莫迪的一天呢?我去年寫的那些文章,小心翼翼、毫無信心地寫的那些文章,現在已經結集成冊,快寫好了。我說這個月底能寫完。會在月底寫完的。因爲我說了會。我說到做到,這給了我多大的力量!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無人知曉的計劃:寫一本歷史小說。是莫迪給我的靈感。我覺得那段歷史並不遙遠,不就是我祖母那會兒嗎;但是薇拉·羅傑斯提到它的口氣,就好比我提到,怎麼說呢,好比說我提到滑鐵盧。我計劃寫一本關於倫敦一個女帽工的歷史小說,按這樣去構思、去寫作。我很想就開始動筆。
我一直勤奮工作到八點。然後我喝了咖啡,喫了一個蘋果,衝了淋浴,穿上衣服,出門,一共花了半個小時。我喜歡九點前到辦公室,也一直是這樣做的。今天菲麗絲遲到了。喬伊絲不在。我代我們三人收了信件,叫來了祕書,在十點前把信件都回復、解決了。然後就是會議時間。菲麗絲甚是抱歉:她像我,從不遲到,從不缺勤,從不生病。會議同往常一樣,氣氛活躍,棒極了。這話是喬伊絲說的:這種會議會成爲我們的智囊。我們鼓勵所有人,從公關到攝影助手到編輯,都積極提出想法,不管多不着邊際,不管多瘋狂,因爲誰知道呢。和往常一樣,菲麗絲做了記錄。這活是她主動攬的,喬伊絲和我都知道,她請纓的時候一定在想,這個位置很關鍵。菲麗絲可不會讓這些點子跑了,她把它們列成單子,複印了,每個部門每個人的桌子上都放一份。有些點子消失了,一年之後會再冒出來。今天就有人重提了一箇舊點子,提議“女性制服”系列應該包括,比方說女電視播音員穿的那類衣服,或者是女子陪同丈夫出席與事業有關的晚宴時穿的那類衣服。換句話說,某類晚宴禮服,或者風格,也是一種制服……這就是說我的風格也是制服了!但是我早就知道這一點!我一天到晚都穿着。就連在牀上也不變,弗雷迪這麼說過。我睡覺的時候只穿真絲、高級棉布、上等細麻布……他以前開玩笑說,如果我穿尼龍睡衣,那對我來說無異於犯罪。
坐在辦公室裏想起弗雷迪,我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淚流滿面。我很高興自己答應了採訪瑪蒂娜,準點抵達布朗酒店。我從來不遲到。採訪她很輕鬆,她專業、能幹,一點時間沒浪費,滿分。我十二點半回到辦公室,問菲麗絲她可不可以出席“傑出女性午宴”。她堅決拒絕,說她不行,得我上。我是代替喬伊絲的,她纔是傑出女性,但是她生病了,而菲麗絲當然是對的,她面露驚訝是理所當然的:由菲麗絲出面並不合適。以前我不會犯這種糊塗,但事實上,我的心思越來越不在工作上,而是系在了我的兩本書上,一本快要寫完了,還有即將動筆寫的我可愛的歷史小說。
我在盥洗室裏打量自己。我今早忘了午宴的事了,零分,我越來越不在狀態了!有一顆紐扣鬆脫,吊在線頭上,我的指甲也不完美。我在出租車裏修了指甲。午宴令人愉快,我代表喬伊絲致了辭。
從午宴回辦公室的路上,我去了一趟德本罕百貨店,去了頂樓,在那裏找適合莫迪穿的那種真正的羊絨背心,保守的高胸襯裙,還有貼身的長襯褲。我買了十條襯褲,三件背心,還有三條襯裙——她現在會尿在褲子上,有的時候還有更糟的。我打了兩個電話,一個和美髮師預約,另一個是安排我的車。菲麗絲說她感覺糟糕透了。她看上去也的確如此,那麼滿懷歉意,罪犯似的!看在老天的分上,回去牀上躺着,我說着,把她所有的工作都堆到我的桌子上。我弄好了食譜部分,夏日食譜。我弄好了年輕人時尚部分,隨攝影師們去了肯伍德宮進行這期攝影,然後回來一人在辦公室裏工作到九點,辦公室裏沒有別人。我喜歡獨自一人,沒有電話打進來,什麼都沒有,只有看門的在。他去買了印度外賣,我邀請他和我一起喫,我們一起在我的桌角喫了頓便飯。這個喬治他人很好,我鼓勵他把自己的麻煩事說出來,不在這裏贅述了,但是我們能幫上忙,他需要借點錢。
到那時我已經累得很,突然無比渴望能上牀睡覺。我又做了一點工作,然後給在威爾士的喬伊絲打電話,聽聲音她好些了,但是態度模棱兩可。我問她是不是要去美國,我他媽纔不在乎呢,她這樣回答。她這話的意思還包括,我他媽也不在乎你。這讓我想起是什麼造成了這個“我他媽不在乎”的狀態。我的桌子上,在標着“太難”的簍子裏,有一篇關於壓力的文章,說壓力夠大的話會導致冷漠。戰爭時期,時世艱難之時,這樣的例子俯拾皆是。遭災,遭災,發泄,發泄,然後突然地,你就不在乎了。我想要登這篇文章。喬伊絲說,別,沒幾個人會有共鳴。諷刺啊!
九點半時我和喬治道別,坐出租去我停車的地方,開車回家,心想,不行不行,我沒法去莫迪那兒,我實在是沒法去。我哐哐砸門的時候,心煩意亂,疲憊不堪,心裏想着,但願她在廁所裏,聽不到我敲門。但是當她來開門時,我能從她的臉上看出……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勉力闖進屋去,百分百的活潑歡樂,因爲我怕她陷入憂鬱,她要是一鑽進去我就沒法把她拽出來了。這就是我爲什麼來,我是聖誕老奶奶,英國王太后陛下,容光煥發,喜氣洋洋——我得止住她的嘟囔和怒火。
我進了她的後屋,那裏暖洋洋、臭烘烘,一股氣味撲面而來,但是我逼着自己對着爐火微笑。我從她的表情裏看出她需要什麼,於是我走進廚房。我簡直要吐出來。我旋風一樣地把廚房各處檢查了一遍,因爲我知道印度店快要關門了,我衝過街,說着:“拜託,就等一分鐘,我得給福勒太太買東西。”他耐心寬容,不過一天下來他已經累得臉色灰紫。有的時候,他在店裏從八點待到晚上十一點。常常是獨自一人。他還要管教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他問:“她怎麼樣?”我回答:“我覺得她不太好。”和往常一樣,他說:“她的家人也該照顧照顧她了。”
我回去以後,把魚切開給貓喫。不行,儘管都說不喜歡貓的人是麻木不仁的粗人,我還是沒辦法叫自己對貓心生欣賞。我清掃了貓屎,拿了白蘭地和酒杯。我忽然想到我把背心、襯褲忘在辦公室了。啊,明天也行。我把她的便桶端出去,因爲她不看它,臉上有一種戰慄的傲慢,我現在對這個表情真是再熟悉不過了。我涮便桶的時候,心想這裏頭的東西十分不對勁。我得告訴薇拉·羅傑斯。我細細地衝洗便桶內壁,用了好多消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