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家務女工的一天 (第1/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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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許是愛爾蘭人,或者西印度羣島人,或者英格蘭人——什麼國籍都有可能,但是她沒什麼資質,又有什麼人要照顧,或者有孩子,於是就得找一個不妨礙她照顧家庭的工作。她年輕,至少不是上了年紀,因爲做這種工作是要力氣的。她總有一點什麼病,不是腿疼,就是背痛,要麼是長期消化不良,再或者是子宮有毛病。但是如今幾乎每個女人都有子宮方面的病。(爲什麼呢?)
她幾乎肯定住在政府公租房裏,是市政府的僱員,做家務女工。
她六點半或者七點起牀,和丈夫一起。他搞建築,一大早就得出門。他們中的一個燒上水,給孩子們倒好玉米片,兩人一起把他們哄起牀,哄他們洗漱,換衣服。她還要留意大家的早飯、健康狀況、貓糧、天氣,她的聲音和大兒子的錄音機此起彼伏,她壓低着嗓門,因爲她在數落他。但與此同時,她還在安排着一天的計劃。在下雨……孩子們得帶雨衣……本尼要帶踢足球的那套行頭……她得去給丈夫取治皮膚感染的處方藥,那是上週冒出來的病,還沒有要好的跡象。她一邊給牙醫打電話爲“寶寶”——現在五歲了——預約,一邊催促老二——是個女兒——手腳麻利點,給五歲的那個穿上外套,戴上圍巾,不然她們要遲到了。她的丈夫一邊往嘴裏塞玉米片、麪包片和果醬,一邊讀《每日鏡報》,心不在焉地撓着脖子,那兒一片鮮紅,這樣子讓她很擔心。他對兒子——十二歲——說,來吧,走吧,然後,經過妻子身邊時,從她手裏(沒拿着電話聽筒的那隻)接過一袋三明治,三明治是他在盥洗室裏洗漱時她給他做的。晚上見,他口齒含糊,因爲他在想要不要找醫生看一下那皮疹。她衝着他們的背影喊,本尼,你踢球的裝備,兩個男人就離開了。
家裏只剩兩個女孩。錄音機關掉了,沒了音樂。一片寂靜。“寶寶”撿起一片面包,輕輕哼着,大點的姑娘坐在那裏,飛快地往嘴裏塞麪包片和果醬。
家務女工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還拿着電話,她把話筒夾在腮下,給自己倒了茶,伸手把兒子沒喫完的麪包片和果醬拿過來,她可不能容忍浪費。
她打了六個電話,都和丈夫以及孩子們有關,然後給家政辦公室打電話,看有沒有新活。他們讓她今天去霍奇斯老先生家,給他做家務的女工剛打電話來說自己得帶母親上醫院去,今天不能工作。辦公室的人聽上去有些抱歉,應該的,因爲布麗奇特原本一天就要跑四家,而且他們都難伺候。她總是分配到難伺候的老人,因爲她很善於和他們打交道。
她坐在那兒,看着“寶寶”——哎呀呀,看看,看看,牛奶潑出來了吧,一團糟啊——琢磨着怎麼把霍奇斯先生安排進日程裏。然後她站起來,好了,該去上學了。她一一拿起手袋、購物袋、籃子,這些東西原本扔在廚房的各個角落。然後她從抽屜裏拿錢,找一塊塑料布頂在腦袋上,拿上給孩子們的兩袋三明治,還有一堆她們上學需要的小物件:書本、練習簿、蠟筆。這些東西似乎在她四周跳舞,包裏、抽屜裏、鉤子上,上躥下跳。三個人終於準備就緒,都裹了塑料,以抵禦外面的壞天氣。
她們出了門,發現外頭的天氣倒不是特別糟糕,潮溼,但是不冷。到學校走路就五分鐘,這點很不錯。至少她生活中,這方面很便利,布麗奇特對這一點一直非常慶幸。看到兩個小姑娘跑着穿過了操場,她轉身離開,心想,哦,她不再是小寶寶了,小瑪麗不是小寶寶了——現在安排安排,再要一個是不是太遲了?有些時候,她渴望有第四個孩子。她提起這事時,丈夫說她神經不正常,她也覺得他說的對……她腳步匆匆,經過另一個送孩子到校門口的母親身旁時,朝童車裏的一個小寶寶微笑,心裏想道,丫頭,打住!你知道這樣做的結果是什麼。
她回家又待了幾分鐘,每天就這會兒她可以享受一下徹底的寧靜。她坐在廚房桌邊,看看壺裏還有沒有剩下的茶——有的,但是看起來太濃了,她懶得喝。她蜷成一團坐着,平穩地呼吸,從裏到外,還是一個年輕女人呢,不到四十歲,你還能在她身上看到十二年前她和丈夫剛來到這個國家時的影子,一個貌美如花的愛爾蘭姑娘。矢車菊藍的眼睛,粉嫩的皮膚,一頭濃密的黑色捲髮。不管怎麼說吧,她現在很疲勞,也一臉倦容。疲勞——這就是她如今的狀態。
腦子裏,她在列要買些什麼,要給四個常規客戶以及自己家買的東西——啊,是的,她差點忘了——要給霍奇斯老先生買的東西。他用電話嗎?哦,不,聖母馬利亞,幫幫我!這是不是意味着她得多出一趟門,給他買食物和日用品?不,她先去他家處理他的事,然後再去購物。真麻煩。